时光于草长莺飞中飞逝。
十八那年,乃是新帝登基之年,叔母突然开始密集地询问我关于女子的事情。
我是男人,不是女子。
我对她们也没有心思,答不来叔母的话。
叔父骂我榆木疙瘩。
我反笑他老迂腐。
叔父不信邪,与我引见许多世家贵女无果后,企图将手伸向书院内的女夫子。
他觉得知根知底好,可我抵触得要死。
母亲当年也是书院里的女夫子,可她看了大半生的书又从教十余年,最终却选择随父亲而去。
多年游学在外,我见惯女子们在世俗中的挣扎,眼见她们奋力想挣脱世俗的偏见与牢笼,却因种种原因困死于原地后,我愈发不懂母亲。
若女子挣脱枷锁好不容易为自己而活后,却又将生命和所有情感归附于一人,反将自己锁住,岂非太过愚钝?
那年清明祭,我在母亲墓碑前只待了片刻。
叔父叔母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叹息过后,再未有过之前的举止。
我又松快下来。
就在这时,书院里突然来了位女夫子。
我对女夫子素来不闻不问,可这位女夫子人还未至,名儿先已传开。
据说她乃是宫中陛下宠妃淑妃娘娘之亲妹,又经由前书院女夫子淮阳王妃举荐而来,更绝的是年岁只有十一二。
由于所学略有不同,书院里女学的夫子初始教学的年岁的确比起男夫子要年轻上几岁,此前那位淮阳王妃也是十二岁来长白书院做女夫子,但淮阳王妃是因幼年就在长白书院求学,故而能十二做夫子,这位顾女夫子又是为何?
因着她那位做宠妃的姐姐吗?
我不理解叔父何时如此摧眉折腰了。
长白书院可不是国子监,任由那些贵人胡来。
我越发不满,决定试一试这位女夫子的深浅,好叫她知晓,夫子这一行,并非有权有势就能担当的。
她入书院的第二日,我佯装散步“偶遇”她。
那时春花烂漫,长白书院幽香满溢。
她站在一棵经年的杏花树下,微微仰头看不远处的藏书楼。
彼时晨阳正好,风过林梢,她站在光影里,安静温婉得叫人不愿惊扰。
可我当时是个傻子,不知那是上天为我安排的余生。
我知她喜书,便就“书卷”一词试她,自认不曾为难,却也犀利,甚至为了叫她能理解我的意思,还特地就女子而言,叫她作答。
虽然我大了她几岁,却也不算欺负她了。
好歹叫她知晓做长白书院的夫子得是何等能耐。
我满心等待着她吃瘪的表情,也盼着叔父能理解我的心思。
可我似乎错估了这位小小的女夫子。
她从始至终冷静稳重得不行,只在思考时眉心会稍稍蹙起。
片刻后,她开口了,明明语气那么柔和,说话却能气死人。
她说我明明身为长白书院夫子,开口却以男女论事,与市井粗鄙人无异。
这是我回雍州后,第一次感到惊愕。
我在她喝奶的年纪就游走四方了,我见过的人走过的路比她吃过的盐都多,她居然说我是市井粗鄙人!我明明是为了降低自己的水平去迁就她!
好吧,我许是急了。
为了试探她的深浅却生生将自己的把柄送上去,我是蠢的。
我与她致歉过后,认真了许多,引经据典地与她辩论。
到底是阅历不深的小丫头,虽读过许多年书,可却止步于书本,如何能辩赢我。
不过她张弛有度,该辩驳时不会退缩,该谦卑时真诚又坦然,明明年岁不大,可这份稳重自持,已是我许久未见过的了。
她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