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样儿听到有人喊自己,只寻声望过去,见着那两个如同预想中顶着一头枯黄头发的女孩儿,顿时心声大喜,当即从人群里垫着脚尖朝她俩招手大声回着:“小北小南!”
船只靠岸,旅客们接二连三上了岸,样儿挤上去抱住平小北姐妹俩,“想不到我们真的重新聚在一起了,天晓得这边的驿馆来人通知时,我们还不敢相信,没想到你们不但来了,且还这样快。”又见姐妹俩风尘仆仆的,到底是心疼:“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
不过平小北现在想来,那叫什么苦?当即笑道:“都比要在家里好。”而且好很多很多倍。
一面忙将身后不放心她们俩而跟了过来的阿依干娘介绍给样儿,又说了阿依干娘的诸多好话。
阿依大娘的儿子来接她,一行人在这里相互打了招呼,留了地址,略有些遗憾,住得竟然有些远了,刚好在两个反方向的街区。
如今只说着得了空闲,平小北这两个干女儿就去找她。
这厢分离后,样儿两手各自牵着她俩,将两人的包袱也挂到自己的身上,“走,湘莲姐今儿开会不好请假,所以昨晚上熬夜给你们煮了爱吃的。”
两个姐妹本来在船上久了,摇摇晃晃的疲倦得很,但听得这话,都一下打起了精神来,健步如飞地跟着样儿出了码头。
码头上也很热闹,到处都是小摊贩和叫卖声,不远处还有一排排各样的店铺林立着,里头都是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不然就是酒庄茶楼,即便现在是早上,仍旧是坐满了客人。
按理姐妹俩在屛玉县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什么是热闹,但因为这半月镇是一个镇子,所以看到这样的光景,还是忍不住吃惊,“这里也好热闹,看起来都不像是个小镇。”
样儿听了只笑起来解释道:“说来你们怕是不信,这屛玉县比燕州都要大,不过我们这半月镇和边上的阿尤镇都不算什么,最大的当属是奇兰镇,那边还有雪山湖泊,听说美得很。”
一面说着,目光则朝着前面眺望而去,果然见着马车如约在那里等着,眼角顿时升起几抹喜色来,“走,咱们乘车回去,然后你俩吃了饭,好好休息,等起来湘莲姐也点卯回来了,到时候带你们逛一逛半月镇的夜景,虽是和屛玉县没法子比,但总有它的热闹之处。”
平小北听着要坐马车回去,一时想起了屛玉县的客马车,便也问道:“这里也有客马车么?”
“有,不过这边的客马车没屛玉县多。”一头说着,只松了两人的手先走过去,朝着那车旁的高大男子打招呼。
对方却先是将手伸过来,“给我吧。”把她身上的包袱给拿了下去,挂到车上,一手从车屁股后面拿来上马凳。
平小北到底是比平小南大一些,上了马车后,听着样儿和那赶车的大哥说了几句话,便察觉了出来,这压根不是什么客马车,而且样儿姐和这大哥还挺熟悉的,而且还不是普通朋友那一种。
但又不好多问,就在暗中悄悄观察着。
至于那平小南,则全然被街道两旁的景色吸引了过去。
怎么说呢!这里天气和屛玉县差不多,也多是横穿交错的河道,桥更不少,但这里的绿化与屛玉县却是天差地别,好多都是她没见过的,自然是觉得稀奇。
而且此处汉人更像是少数民族,那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不管男女老手,皆是穿着各种漂亮衣衫的真正少数民族,叫她看得眼花缭乱的,一时觉得那人的头饰好看,一会儿又觉得人家的裙子真美,还有她们手里都拿着一柄漂亮的遮阳伞,看起来好优雅。
样儿细心,看在眼里,到了那卖伞的地方,只叫赶车的萝卜崽停了一下,便下车去给买了两柄伞上来,然后递给她们姐妹,“拿着吧,这伞有大用处,此处的女孩子们几乎是人手一把,以后你俩去书院里,也能随身携带着。”
平小北难以置信,这两把伞看起来做工如此精细,好像还是绸缎面的,而且那伞的边缘,竟然还有好看类似荷叶卷起来的花边,这绝对不贵,当下连忙给塞回去:“样儿姐,我们不能要,你快去问问人家能不能退了?”
平小南则爱不释手,但听到平小北的话,也连忙将伞放下。
穷惯了,不敢乱花钱,尤其这钱不是自己的。
却听得样儿满口豪气:“这才几个钱,如今你样儿姐我也是每月有工钱拿的,莫说是两把伞,就十把也买得起,安心拿着。”
然后朝前面的萝卜崽示意了一下,继续走。
萝卜崽到底大了,又在火羽卫做了一方小头目,不好再继续叫这个名字了,于是便取了当初养他们长大的一个老乞丐的姓氏华,又以自己萝卜崽第一个萝字谐音珞为名,如今全名叫做华珞。
他去年九月份的时候,就被调任到了这半月镇来,仍旧是属于火羽卫,不过算是升了官,做起了这里的副使来。
年前因为过年事宜,和样儿不打不相识,他虽是这一帮兄弟里年纪最长的,但性格十分活泼,与这样儿也是共同话题不少,一来二去,便熟络了起来。
本来两人来往之事,还没有摆到明面上来,但因今年这跳花节,两人都给不约而同拒绝同事们的邀请,于是这心照不宣的感情,叫平湘莲给戳破,摆到了明面上来。
如今只等着抽个空,两人先将婚事给订下来。
也正是如此,平湘莲那里今日实在没得空,萝卜崽又不是什么外人了,便请了半日的假来,跟着样儿来接人。
也算是个合格的未来女婿了。
他因就请了半日的假,所以将人送到住所附近的小巷子,便与样儿告辞,分离之时两人都是一脸的念念不舍。
平小南的目光和心思都还在那伞上,但平小北却因早前发现了端倪,所以如今也是偷偷打量,十分确定样儿和这华大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等人走远了,便忍不住小声问:“样儿姐,那位大哥是何人?可是信得过?”看那人不凡,所以极其担心样儿被骗了。
样儿顿时脸颊一红,“信得过的,他是个极好的人,对我和湘莲姐也多有照顾,只不过他还有公务,所以不能送我们进门去。”说罢,将包袱都背上,催促着两姐妹,只朝着那条两旁都种满了花的巷子看去:“我们就住在里面倒数第二个门,进去有一方小院子,虽就两间房屋,但也仅够我们四个人住。”
平小北将样儿的话听进去,心里只着重公务两个字,一时也断定了出来,那位大哥显然也是衙门办差的。
现在她对于整个衙门办差的人都充满了好感,觉得根本就不像是早前在吴州所听说的那样,因此也就认定了萝卜崽是个好人,不然衙门肯定不会要他的。
也就没再多问,而是将目光顺着样儿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时也对于这个新家充满了向往。
坦白地说,她们还从未有过家。
三人高兴地穿过小巷子,到了那门前,就姐妹俩就迫不及待催促样儿开门。
一开门,满园都菜畦瓜果飘香,墙根地下还有几只鸡在泥土里啄虫子吃,一座小竹楼就被包围在这些菜畦里,左边靠墙是厨房,后头则是茅房。
厨房是半露天的,还能看到飘飘荡荡的竹帘后,有着碗碟。
但听样儿解释着:“我店里管两顿饭,湘莲姐都是在鸿胪院里吃,这厨房其实就是个摆设,极少开火。”
“那你们种这许多菜?”平小北不解。
“当然是拿去卖咯,或者送给邻舍。”样儿解释着,又说隔壁邻舍都是极好的人,有一个是奇兰镇的,每次从他老家回来,都要个带许多肉干和这里没有的雪莲果。
而她们种菜是因从前在那荒院里的时候已经成了习惯,那时候要是不想办法自力更生,就靠着厨房那点施舍,早就饿死在荒院里了。
穿过小径,三人一起进了房间里,里头同样是摆放着一架木风扇,这东西平小北姐妹俩初见的时候觉得惊为天人,不过一路上不管是船里还是沿途住宿的地方都有,所以也就习以为常了。
样儿将她俩的包袱放下,便去将木风扇打开,吹着那迎面而来的凉风,一脸的满足:“陈慕先生真是了不起,这木风扇太好用了。”
姐妹俩连忙附和着,收拾包袱里的东西,样儿则去厨房将平湘莲昨儿给准备的饭菜简单热了一下,便端到了院子里的芒果树下。
这里有一张小桌子,正好能将碟碗都给摆下。
等准备好便将姐妹俩喊出来吃饭,又去给烧沐浴的水,拿了两套今儿去接她们俩时买的新衣裳。
她这里忙着安排姐妹俩,今日自然是请了一天的假期。
只不过姐妹俩满脸的兴奋,哪里有心思去睡觉?就这样追着样儿问东问西,等着平湘莲下午点卯回来。
而这时候的屛玉县里,科举已经彻底拉下了帷幕来,三考都上榜的考生们,如今三次的综合成绩也都得了个结果,更是依照着他们的名字,安排起了官职。
整整三百多号人,都是外任官员,即便是到他们原籍本地上任,但因官职品阶问题,以及综合考虑。
如今也才得了结果,然后将他们的即将就任的官职都一一写上,贴在了衙门大门口公示三日。
如果有人举报榜上的考生有任何违法行为,屛玉县自然会着手调查,如若真有官员涉法如实,便会取消其官职,此番考试也全然无效,且可能还要去挖矿。
这是早前没有听说的规矩,使得那些才放了心的考生们又开始紧张起来,生怕叫人陷害。
好在后来听说恶意举报者,也要去挖矿,于是才放了心。
而榜单公示这三日,太常属都十分平静,赏罚司的鸣冤鼓也无人动过。
然而任由谁也没想到,到了第四日,榜单撤了下去,竟然有人到赏罚司敲响了鸣冤鼓,只大声喊着冤枉。
此人满脸苍白无血色,跌跌撞撞地跑来,披头散发的,仿若疯子一般,且手脚四肢上,全都有明显的勒痕。
他进了堂中,便开始哭诉起来,他是那榜上综合成绩第二百九十三名的梅应和,一考二考他的排名都靠前,在前二十名。
但二考之后,他母亲骗了他喝下半碗汤后,待醒来发现自己的同胞弟弟已经用自己的身份进了考场,代他参加三考。
想是近来都被软禁,所以他情绪十分不稳定,所以话语也十分不连贯,只匆匆忙忙禀道:“青天在上,白大人明鉴,学生才是真正的梅应和,大人倘若不信,可让学生和梅应中再考一场,便能分辨出来我二人到底谁是谁。”
他说完,连磕了几个响头。
正当是这时候,有差吏来禀,“大人,外有两人,一人自称梅应和,一老妇人则自称为梅应中的母亲。”那差吏说着,一脸同情地看朝地上跪着,看起来脸色苍白无血色,的确有些疯疯癫癫样子的男子,“他们说,弟弟梅应中因为没有过一考,所以急火攻心下疯了,如今正是来领人归去。”
这要是换做别处的公堂,没准就是这样把眼下堂中自称梅应和的男子让他的亲人给领走了。
毕竟他现在这样子,也不怎么像是个正常人。
但现在坐在公堂上负责来审理此案的不是旁人,是这后虞铁面无情第一人,听说就算是帝王跟前的三大首辅也被他怼过。
而地上自称为梅应和的男子听得差吏这话,就更急了,声音都带了些哽咽,眼睛通红,不停地朝着公堂上的白镜磕头,“白大人,您一定要相信学生,学生真的是梅应和。”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是梅应和?而且榜单贴了三日,如今已经撤榜,你为何才来?”其实白镜想,如果他真的是梅应和的话,今日才来状告自己的同胞亲弟弟,只怕是今日那冒充他的弟弟晓得撤了榜,以为万事大吉了,方才疏忽了些,叫他给逃出来。
白镜擅长各种刑罚,即便他自己不是最好的仵作,但也能根据对方四肢上的勒痕断定他被绑了多久。
又才几时得以松绑的。
但这是公堂上,是问题就要过明目,不是自己心里猜测了结果就作数的。
一面说完,也才同那来禀话的差吏吩咐道:“先将来人领来,在堂外等候。”
心急如焚的梅应和则忙着回白镜的话,“回禀大人,学生如今只能证明,一样的卷子,学生必然比弟弟要做得好,至于其他的证据,学生实在是没有。而今日才来,只因榜单撤下,我母亲与弟弟欢喜,准备去尚书阁就任,学生便趁机将此前打碎后藏起来的碎片隔断绳索,方才逃出来。”
尚书阁也是十二属之一,负责官员调任考核等事宜,主官乃陈正良等人。
梅应和说罢,又担忧地朝堂外看去,果然如同他所想的那样,母亲和弟弟来得很及时,如今人还没看到,就已经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儿啊,你是糊涂了,为娘早说了要你按时吃药,你偏不信,怎跑到这样的地方来惹事?连累了你哥哥可好?”
这声音里,满是老母亲对儿子的担忧和无奈之情。
可那梅应和听罢,却是觉得浑身一软,瘫在了地上,眼里升起丝丝绝望来。
但终究是不甘心,同样是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凭何母亲的心偏得那样厉害?他不甘心啊!
最终只转身面朝堂上的白镜,这个时候的他已是泪流满面,“大人,学生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连学生的母亲都偏向弟弟,如今学生只能以死证清白!”说罢,只起身就要朝着公堂上撞去。
当然,他没能成功,早就被眼疾手快的差吏给按住了。
那白镜更是有些恼怒地拍响了惊堂木,怒容满面:“放肆,你既口口声声一考二考乃前二十名,那该明白此举在公堂上又算得上是什么罪责?你这是公然挑衅本官?”
其实白镜更愤怒的,是因为这个‘梅应和’,案子都还没开始审,他便不信任自己这个主审官。
如果他真的是梅应和,真的冤屈,自己自然是能替他辨别清白之身。
他这样不认可,对于白镜来说,相当的屈辱。
而这一声惊堂木拍响,不但是惊到了堂中要去寻死的梅应和,更是吓得堂外还在喊的梅母止住了声音,显然也是被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