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陈慕在上空做引,倒是瞧出了去往那荒废村庄的路径来。
只是长久在上空,他也觉得是一破绽,容易叫人察觉他们逃了哪个方向去,所以也是在反方向飞了一回才下来。
等他找到那村庄的时候,只见一帮妇孺老小,都在村庄里歇下来了。
可惜虽说这里是一处村庄,但当初那地龙翻身,几乎就成了一片废墟,如若不是那些个残垣断壁还在,哪个能辨认出来,这里曾经是一座村子?
陈家婆媳以及王夫人等有些年纪的妇人,这会儿都靠着身后的断壁坐在地面上,小雨霏霏,竟是找不来一处干草。
只不过这些日子他们被逼得到处逃,已然没了当初的娇贵仔细,如今只求得一处地方安身保命,也不管环境如何了。
更何况大部份人身上还有伤,或是自己在逃难途中自己扭伤了腿脚的。
周梨是跟着没受伤的人挨个给他们包扎,奈何这来得匆忙,所带的伤药是远不够的。
陈慕此刻赶来,但见场面一阵静悄悄的,大家都处于那种疲劳的边缘了,甚至哭的力气都没有,狼狈落魄不已。
见此光景,他心中对那李司夜更是憎恨,但那些个恼怒的话,他也是全都憋在了心里,只上前询问着他母亲和祖母的伤势。
两人如今是浑身的泥泞,又披头散发的,没有一点贵妇人的仪态,眼下见了他,都只靠在他肩膀上痛哭。
自也是将那李司夜给骂起来,又不知对方为何好端端的不在凃州绛州阻挡叛军,反而为何跑来杀他们这些无辜之人?
若他们身带着千财万贯的,倒也说得过去,可是那银钱之事,全都走了澹台家的通宝钱庄,他们如今身上所携带的,不过是些常用的日用品和干粮罢了。
就算是要抢粮食,他们也根本不多。
说起粮食,周梨这个时候也发现了,大家因四处逃难躲藏,原本所带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如今个个都是轻装,半点吃食都匀不出来。
而且眼下众人又都处于那又累又饿的状态中,便喊了两个护送他们过来的兄弟商议,去村庄旁边的林子里猎一些野味来。
一面打发了两个手脚轻快捷的,返回去查探,看看云众山他们如今战况如何了?陈慕不放心,又跟着那二人一道去。
想来没了他们这些人绊手绊脚,云众山和牛满山他们两个应该是能彻底放开手脚的。
只不过这段探查的时间里,是叫人觉得万分难熬的。但又要顾着这一帮受伤来的人,眼下见着猎物带回来了,虽是不多,但大家一人也是能分得一小块的。
她和众人一起在那井边开膛破肚给洗净干净,趁着如今入夜,在这隐蔽的山窝窝里将火塘点燃。
将这些猎物都给烤熟,大家便围着在碳火取暖。
得了些垫肚子的,众人本就又累又困,又长久在那种惊慌中度过,如今得了一安逸之处,也是困意来袭。
亏得傍晚这雨逐渐停了下来,王洛清那里又带着些年轻受伤不算严重的姑娘小子们从各家废墟里翻出了些被褥,虽满是尘土,但拍打一回,眼下垫在那火塘边,也能安眠。
又说他们从废墟里翻找杂物的时候,也是从里扒出了几具尸骨来。
自不必说,肯定是当初地龙翻身时候被压在
这若是放在往常,怕是要将她们这一帮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可是现在他们也经过了这生死大难,又见着自己的亲人们惨死在眼前,满地都是血流成河的鲜血,他们的恐惧早就已经消磨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看着那些老百姓的尸骨,也只能微叹一声,收殓到一处简单埋起来,然后将他们的被褥给拿走。
而眼下大家都睡下了,周梨却是无心安眠,她这还惦记着云众山她们,只一直朝着那村口处探着。
王洛清不知何时到她身边的,“师父。”
她是极少这样称呼周梨的,以前大部份时候都是叫一声周姐姐。
“你怎么不睡?”周梨回过头,见她那如花似玉的一张小脸上,满是划痕,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疼么?”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想要去抚摸王洛清脸上的疤痕。
王洛清摇着头,眼里露出一抹苦笑:“不疼了。”目光越过周梨,朝着芦州方向看过去,“我这点疤算什么?好歹命是留下来了,可是芦州城里,如今却不知是什么样子?”
周梨已经好久没得芦州的消息了,又一门心思都在屛玉县的那船舶司上,便是能分出一点来,也是挂记他们这大队人马。
因此听到王洛清这话,立即就意识到芦州的状况,只怕是不容乐观了。
果然,只听得王洛清说道:“我们走得还算及时,在十方州又得那林公子带路,避开了那些叛军们,只是还没出十方州,就听得十方州的叛军们已经杀去了芦州,老百姓们四处逃窜,那没来得及……”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就哭起来,又怕惊醒了在休息的众人,忙将双手紧紧捂着嘴巴,然后一阵阵呜咽悲绝的声音透过指缝传出来。
那声音钻进周梨的耳朵里,像是许多蚊虫一般好似就萦绕在她的脑子里,她一时只觉得双目所见,一片迷茫,天好像不是天,地好像不是地,四处摇晃着,叫她头晕目眩得难受。
她整个人也软绵绵地顺着身后的桦树滑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树杆上,喃喃念道:“所以,芦州终究是没有躲过去么?”
周梨的绝望反而叫王洛清冷静了几分,也慢慢在她身旁蹲下来,“如今不知什么光景,宋公子他带着一队人回去查探了。”又想到宋公子和林公子都带着小娃娃,尤其是宋公子,还带了个一岁不到的小女娃儿,那芦州又如今全是叛军,他们该怎么活才是?一面与周梨细说起来。
一直不曾见到宋晚亭的身影,周梨都以为是他已经死了,没曾想听得王洛清说,又倒转回了芦州,且那林清羽还跟着他。
又一细问,方晓得林家已是被叛军灭门,如今就只有林清羽当时在他们留宿过的客栈里躲过一劫,以及一个叫林家藏在腌菜缸里的侄儿。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就忽然悲伤不起来了,原来这乱世之下,这样的生死离别真真是家常便饭。
可这时候却听得王洛清的娇怒声,里面充满了怨气和不甘心:“如若我们是被叛军所围杀,倒也无话可说,可为什么来杀我们的,却是朝廷的军队呢?”
是了,李司夜可不就是朝廷的人么?身边带着的,还是当初李晟拨给他的亲卫军,代表着他这个帝王亲自到全州赈灾的那一伙呢!
也不知那亲卫军是如何被李司夜跟何婉音收服的,如今竟然鞍前马后地跟着他们四处奔走。
先是抛弃了岌岌可危的豫州,眼下又跑到这全州来截杀这一帮老百姓。
周梨是想不通前面的问题,但是已经带着千军万马消失很久的李司夜忽然在全州截杀这些人,只怕已是知道灵州的真实情况,且自己这一帮人,多半已经被他和何婉音纳入了仇人名单。
不然周梨自己都没有办法解释,为何李司夜要费这样的心思跑来全州截人。
夜空穹顶如同阴霾一般压在大家头上的乌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一抹带着属于这个时节冷冽的月光洒落下来。
不是十分明亮,所照到的地方,也隐隐有一种垂败潦倒之意。
周梨将目光从休息的人群里收回,“你也去休息吧。”
王洛清却没有,而是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月亮几次从云里出来,又被掩了进去,几个来回间,偶尔听到夜莺虫鸣声,却多少凄凉之意。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忽然听得村口处传来脚步声。
寂静的夜色里,这座空旷了许久的村子,自带着将声音无限放大的功能,所以来人踩在村口泥泞中的脚步声,一下就传进了周梨的耳朵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桦树下的她,倏然起身,目光猛然朝村口看去,一面按住要起来的王洛清,“我去看便好。”
脚步声并不是很多,只有一两个,所以她倒是不担心,若真是李司夜的人,那她手里的小弩也能对付得过来。
王洛清也没敢与她添乱,“师父小心。”
周梨轻脚轻手走了过去,试图将自己的脚步声减得小一些,然后找了一处才长起来的杉树苗后躲起来。
那两个人的身影逐渐近了,她按着手腕上的小手镯,随时一副准备出手的样子。
没想到,那来人中,竟然有一个是陈慕。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从杉树丛后走出来,“怎样了?”
陈慕走得显然很急,脸在薄薄的月色下,有些泛红,额头的汗水密密麻麻的。“阿初来了,还有那个晴儿,竟是尾随在我们身后追来了。”
就是不知道她如今脑子是好是坏。
周梨的出现,于王洛清陈夫人他们来说,仿佛是定心骨。
而白亦初的到来,对周梨何尝又不是一粒定心丸呢?但她还是没有办法在这里等,因为自己的梦里,白亦初一直都被那李司夜压得死死的,即便他各方面的能力都远在那李司夜之上,可是命运就是要这样捉弄人,总是有千奇百怪的方式,让李司夜成为那个赢家。
就如同自己白天时,那弩箭明明是瞄准了李司夜的,哪里晓得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抓了个人来作挡箭牌。
而且按照李司夜当时那吃惊的神色,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放箭,一切都是偶然。
这叫周梨忽然慌起来,一把扯着陈慕的手臂问:“战况如何?”
陈慕想了想,“他们已是那强弩之末,你不必担心。”
周梨如何不担心?何况牛满山他们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更不要说已经逃了躲了多日的云众山一行人。
月光虽是淡,但陈慕还是见着周梨脸色的神色实在不好,有些担心她偷偷跑去,这不是添乱么?又想到她这前前后后忙碌,不得半日的休息,便一狠心,抬起手臂只朝她脑后劈去。
这一幕正叫那赶过来的王洛清瞧见,惊了一脸,“陈二公子,你这是作甚?”看他的目光甚至充满了警戒。
陈慕如何不知道王洛清对于周梨的感情?忙解释着,“你来了正好,扶着你师父去好生休息,她实在是太累了。”
王洛清听到他这话,才反应过来,上前与他一起将人给架着,一起往火塘便带,然后寻了个位置来,将她扶着躺下,一面低声问起陈慕那荒原上的战况来。
陈慕简单道了一两句,也劝她趁着这会儿休息,等着天亮后,再去探一回。
而叫他给劈晕过去了的周梨,只觉得自己是坠入了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她不是个胆小的姑娘,但是在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环境中,又没听见旁的声音,莫名是生出几分恐惧和慌张来。
于是她唤了白亦初的名字几声,可惜没有任何回应,她只能如同那瞎子一般,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不知道是走了多久,耳边忽然出现了战场厮杀的声音,那些刀剑相撞马蹄笃嗒声十分的清晰,这叫她一下慌了神,顾不得前方黑暗一片,只急忙加快脚步,朝着前面的声音追溯而去。
只是那声音好像会移动一般,一下就将她给包围起来,仿佛她自己就置身在那千军万马相互厮杀的战场正中央,她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了刀刃镶嵌入血肉的清晰声音。
这声音叫她头皮发麻,好似脸上还沾了对方温热的血液一般,同样也叫她忽然想起来,那荒原上两军正在交战。
“阿初!”她惊呼一声,清冽急促的声音一下将四周那厮杀声清散,身处的环境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却不知她这一声‘阿初’喊出口的时候,荒原这边,明明白亦初带着那一百多人加入战场后,眼看着是胜券在握的,还有那晴儿虽是半醒半疯的状态,但她就追着那李司夜一个人砍杀,嘴巴里囫囵不清地喊着什么还债偿命的话。
也是将那本也浑身疲惫的李司夜逼得节节败退。
所以就在牛满山他们都以为,即将要大获全胜的时候,谁料想那李司夜忽然扔出几个药丸状的颗粒,落入地上那一瞬立即炸开,四周顷刻间就被一片黑色烟雾所占领去,且还带着些呛鼻难闻的气味,而且还再不断朝四周蔓延。
白亦初见那早就已经力倦神疲的云众山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四面八方又都是敌方的兵器朝他汇集而来,眼见他是整个人都要被扎成筛子一样,所以白亦初也顾不得什么,脚下一点,翻身越过去,一把将身前的云众山推出那浓郁的黑雾范围,自己也在这瞬间接触了到了那气味,下意识地先喊了一声提醒大家,“小心有毒!”才屏住呼吸。
但也就是这一瞬,那李司夜竟然是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一柄冰凌凌的长剑已是朝他刺过来。
可他刚才这一喊,竟然是在不经意间吸入了不少毒气,整个人是头昏脑胀,分不得东南西北,更要命的是四肢竟然变得僵硬无比,明明看到了那剑刃即将就要穿破自己的身躯,却是无法动弹,仿佛叫人封住了穴道一般。
耳边还有不少己方的人惊慌失措地大喊,显然也如同他一般,在接触了这奇怪的黑气后,都中了这异毒而动弹不得。
李司夜的面貌越来越逼近,白亦初只觉得看他那一双眼里盛满了势必要杀了自己的决心,比他手里的剑都要恐怖,甚至好像听到他咬牙切齿含恨地说:“你为何不参军?我的这一辈子,都被你毁掉了!”
然后胸口处传来剧痛,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可是那冰冷利器在胸腔里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
李司夜抽出剑,不顾那剑刃上的鲜血都洒落到自己的衣襟上,又要重新朝白亦初的身躯里再度刺入。
显然他对于白亦初的憎恨,已经远超了白亦初的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