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家拿钱修筑城墙,或是搭桥铺路,这些既是惠民之策,也是澹台家积福行善之举,受益的均在百姓间。
可这军饷若是再由着澹台家拿,便算是逾越了。
除非柳相惜是做个将军还差不多,但他偏又只是那做文官的料子。
但杜仪的手里,即便是有些银钱,可也不足以供养一个庞大的军队。众所皆知,这打仗最是花钱,到时候银子如流水,千财万贯也不够使。
金商馆虽是有进项,各处的税赋也开始逐渐恢复,但这点也是杯水车薪,只够用于那书院等诸事上,打仗的问题她是真管不起。
所以现在有了这阿姊山的金矿,大家想来都松了一口气,人也精神起来了,没了半点的困意,忍不住继续感慨起来:“真是天意了。”
赶车的是从衙门来找来的一个差吏,罗孝蓝与她一起坐在马车里,听得这话也是乐呵呵地附和着:“的确是天意。”
等出了这修得一半的北城门,便下了马车转上了绵河的小船,顺着这绵河一路,只往阿姊山方向而去。
又说这绵河其实并不大,且流到阿姊山前面那深坳里,便是终点。
那里原先是一个深坑,绵河的水向来就仅靠着这城中几条阡陌交错的小溪流供给,所以水流一向不大,但也从未干枯,绵绵不断的。
便得了这个名字来。
但是这一次的暴雨,短时间里一下得了这许多积水,全都灌进了温柔的绵河里,使得那原本柔软的水流也变得凶猛起来,在途经阿姊山的时候,甚至是形成了小规模的洪水,将那山脚下的泥土树木都给卷走,便使得藏在其中的金乌显露了出来。
所以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不过周梨想着,这里只怕还要提一回去年的地龙翻身,使得这泥土松动了不少,如今这水流顺势而来,才如此轻松地冲去这泥土。
然这会儿绵河上的水势早就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温柔绵绵,不过顺风而去,船只倒也快速。
河水两岸,仍旧能看到大片的淤泥和被大水冲得东倒西歪的小树与庄稼。
也亏得如今正是那收稻的季节,两岸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梯田里,稻谷已经收了回去,只剩下些还没来得及割的谷桩,如今叫大水一冲,横七八竖地倒在里面,有的还叫积水泡发着。
阿姊山离城里不算远,不过是去往一线峡的一半距离罢了,如今又是顺水而去,很快便到了。
远远地周梨便见着那里已经有很多人围着了,除了附近村寨里的老百姓之外,杜仪等人也是在场,周梨这才下船,便听得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老百姓在说:“真是天命所定了,咱不说远的,就说这些个强盗在屛玉县许多年,硬是守着这么一大座金矿不自知。”
又说如今这白大人和周姑娘来了后,接二连三发现好事,先是一线峡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卤水塘,后又是临渊洼的各种矿洞,眼下这杜公子来了,又是喜上加喜,得了这一处金矿。
这屛玉县这灵州,是要真的发达了。
他们说着,见着周梨忙是上千打招呼,因山民和汉人混居,所以各用各自的礼节。
周梨这里回着礼,因见他们有的来看热闹,还带着小孩童,便也是好意叮嘱着:“绵河这会儿水流虽说是平缓,但也仔细看着孩子一些。”别摔了河里去。
众人得了这话,这才将几乎全部倾注在金矿上的心思分了一部份出来给孩子们。
哪里晓得周梨这还没走到杜仪他们身边,就听得有人喊,说是河里好像也是金光闪闪的。
便有那擅长水性的下河,一头扎进水流里,不多时果然是攥着一个紧紧的拳头举出水来,半个身子也随之从水里钻出,然后才展开拳头,只见那被他捏紧在手心里的一小撮河砂里,果然是有细碎的金沙。
于是大家又更激动了,连在阿姊山下的杜仪也被众人拥簇着走来,只吩咐人下水勘察。
想要确认这河里的金沙是大水来时从山坡上冲刷而来,还是这河里本身也是金矿所在?
因此这接二连三的人也下河里去。
杜仪见了周梨,也是红光满面,“阿梨。”
他身后的陈正良姜玉阳等人也上前与周梨见礼,一面也是迫不及待地表述着这金矿被发现的及时。
是及时,让周梨都觉得,好像这冥冥之中,天意真真是早定了一样。
以前屛玉县又不是没有出现过暴雨,唯独是如今才将这金矿给显露出来。
说来也是奇妙得很,按理这金矿上面就只覆盖了一层一两丈的泥土罢了,可竟是这么多年,无人所察。
就好像是专程留着等谁来一样?
下水的众人很快就上来,但却是还不能确定究竟,一切还要等司马垣来了再得个结果。
但其实就眼下这阿姊山坡下的金矿,已经叫杜仪十分满足了,只道:“是与不是,倒也无妨。”
又因此处得了这金矿,附近的村寨人家,近一年来,都将免除一切税赋去。
这倒是合理的,毕竟这金矿他们整日守着,却从未察觉,如今见着那金灿灿的金子,却是触碰不到,多少是要给人一些好处才对。
这里的村民们听得了,虽说这税赋本身也不高,但还是十分欢喜,当下是赶紧朝杜仪谢恩。
因此处终究是没有对这一科目专业的人,所以只能粗略测算出来这金矿的大概面积,至于如何精细,
可即便如此,也是叫人欢喜得很。
然等回了屛玉县后,那萧十策忽然又给杜仪跟前领来一个人,只见着人长得五大三粗,想是因为此处的炎热,所以他上身脱得赤条条的。
叫不过叫商连城见了,忍不住蹙眉,将一件薄衫扔去给他,“老牛,你这样像什么话?”
可不是嘛,周梨罗孝蓝莫元夕她们皆是在场。
那被他唤作老牛的人才有些不甘愿地将衣裳披上,穿那衣裳的时候,手里的两把板斧就凌空抛起来,看得一旁的众人心惊胆战的,生怕那锋利闪着寒光斧头砸下来,反而将他手臂给劈了。
哪里晓得他将这板斧抛起之时,那看似笨重的身体却异常的轻盈敏捷,两臂快速地套进了袖子里,然后一扬手臂,也不要眼睛去看,就准确无误地将两把大板斧给拎在手里了。
杜仪虽是手下能人异士不少,但如今见了这老牛,也是颇为震撼,“这位好汉是?”
然不等萧十策那里给介绍,这老牛就抡着板斧朝他拱手作揖,“在下牛满山,原是蓝州人士,家里武行出身,从前贞元公在的时候,祖父父亲便十分仰慕,只奈何没有那个机缘。”
所以他如今因和萧十策认识,晓得如今了些信息,便寻来这灵州,拜见这贞元公的儿子杜仪。
他是不曾见过贞元公的,但见杜仪这一身龙章凤姿的气态,眉眼间又隐约是可见的帝王样貌,因此那内心也是十分激动。
只奈何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语之人,如今也是说不上什么漂亮的话来,只拿一双果然如同牛一般的大眼睛看着杜仪,“不求什么功名利禄,只求追逐在主公身边,用自己这一身蛮力气,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来。”
他这话只怕也是不作假,他这一等人,多少是带着些江湖气息,那心里所想的便是行侠仗义多一些,至于功名利禄高官厚禄,反而是其次了。
杜仪见他一身威武,又有一身蛮力不说,却还那行动还异常灵巧,是个做前锋的好料子。
当下也是简单问了几个问题,见这牛满山虽说是口齿上不善,但一颗心倒是赤诚得很。
于是也是将人给留下来,暂时分到了火羽卫里去,左右他和那萧十策是旧识熟人,自是不怕萧十策轻怠了他。
这牛满山见得以留了下来,又扫视着在场众人,目光一下落到周梨的身上,一脸恭敬又崇拜地大步走过去,抱拳就朝周梨见礼,“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周姑娘了,我们蓝州许多姑娘家,如今都在效仿姑娘你,要拿你来做榜样,我瞧着这样好得很,我家的两个姑娘,我也允她们出门做事,不必在意别人言语,只大大方方的就好。”
这倒是叫周梨惊讶,毕竟她并未去往过蓝州,只是有那么一两单生意与蓝州有些联系。
正是疑惑着,忽然听得莫元夕在耳畔提醒道:“姑娘那酒楼里的两位老爷,可不就是蓝州人士嘛。”
原来周梨那出租去了多年的酒楼,两位掌柜正是蓝州来的。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说的,竟是将周梨的事迹给带到他们本州府去,且影响还这样大。
也是叫周梨本人吃惊不已,当下只忙谦逊地回着牛满山。
那牛满山与她说罢,更觉得周梨是个磊落大方之人,虽是女儿身,却也是十分有风范,一头又问起来,“如何不见霍小公子?”
他问的,是白亦初。
周梨这里只说着去了奇兰镇,只叫他惋惜了一回,这才与在场众人各自打招呼,认了一圈人,因那萧十策还有事情,他与商连城也是认识的,便与商连城一起先下去了。
周梨这里见了杜仪他们还有要紧事情商议,也准备离开,却叫杜仪给唤住:“阿梨稍等,我还有些事情要同你作商议。”
周梨只得停住脚步,让莫元夕和罗孝蓝先行回去忙事情。
这里略坐了一会儿,吃了一盏茶,便听得杜仪他们那边不知是在说什么,竟是将陈正良说得情绪颇为激动,那声音都大了好几分。
不免是好奇地起身,朝这里面探过去,果然是见着陈正良气得老脸通红,吹胡子瞪眼的。
也是运气不好,周梨一起身探头过去,刚好叫他抓了个正着,立马就朝周梨喊:“梨丫头你进来评评理。”
坦白地说,周梨是不情愿去的,她要管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哪里操得这许多心?
也是如此,她宁愿在这外面喝茶,也不愿意进去听他们商议旁的事情。
哪里晓得这看一会儿热闹,反而叫陈正良给抓住,实在躲不得了,这才无奈踏步进去。
只将姜玉阳和睦春风地坐在竹椅上,朝她微微一笑,萧十策则是抱着剑站在厅里的,情绪起伏看起来不小,眼里还带着些怒意,明显是他跟陈正良没有谈到一条线上去。
而上头的杜仪则一脸的无奈,另外两个谋士蔡綦和卫枫,则明显是站在萧十策那里的,见陈正良还将周梨喊进来,那卫枫则失笑起来:“这行军打仗的事情,你一个拿笔的人,如何能比得过萧大哥?你今儿就是喊了周姑娘来,也没得用啊。”
陈正良却是不管,只一头和周梨说他们起了争执的起因,更叫他气愤的是,这一帮人竟然都觉得自己的法子不可用。
原来是他们觉得如今这军饷的问题是落实了,可先将澹台家给支持赞助的那些铁矿银钱给付了。
这样一来,以后有了军队,这衣甲武器用上了,也不必欠着澹台家的人情。然后就这一件事情给引出了这往后行军打仗的事情。
众人也是各抒己意,甚至是如何招兵买马等。
也就在这上头,陈正良和萧十策就有了冲突,萧十策还是沿用当初霍轻舟在世时候的那一套,但是陈正良觉得如此,到底是太过于浪费资源,只气道:“就算是有了金矿,也不带这样嚯嚯的。”
但是这行军打仗的事情,一样是不能马虎,若是在军队上都不能用心,那人家怎么可能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于是就这银钱事情而争吵。
周梨听他说了一回,约莫是明白了,当即只笑道:“陈老您非要拉我来说所谓的公道话,那我也就斗胆一说。”
“你且说!”陈正良只满怀期待地看着周梨。
哪料想周梨却说道:“我觉得,卫兄说的及是,咱们不曾上过战场,不晓得上头的凶险和那瞬息万变的局势,也不晓得这军费都要花在何处才合理,哪里又需要添补,只瞧见那表象,看不清楚
又看朝萧十策那里:“萧叔这里,到底是军中出身,便是阿初来了,也是要听他做安排。”
说到这里,周梨即便是没有看到陈正良的脸色如何,但也能判断出来他的气恼。但也只能朝他看去,“陈老,我知晓你是为了大局着想,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来花,该省的地方要省,但这不该省的地方,咱们也不能太抠门了。”
陈正良冷哼一声,不在说话,只气呼呼地坐回椅子上,“这样说来,反而是我的不是?”
杜仪叹气,“如何是你的不是了?你的出发点是对的,这一份好意,大家铭记在心坎上。只不过此时,仍旧依萧将军的意思来办。”
又道了一回后续,他们这一行人才散了去。
杜仪见着众人下去,只有周梨和姜玉阳再此,不禁又长长叹了口气:“你们是看见了我的难处,我如今实在想不通,李晟与李木远究竟在争个什么?这每日他们要面对的,不就是我眼下这些琐事。”
说是做皇帝,坐拥这天下,听起来好生威风的。可说到底,不过就是听罢了。
如果不是火之苦,杜仪是恨不得回乡下种地去的。
姜玉阳只笑道:“到底是主公仁慈柔软了些。”不然底下的臣子哪里敢这样在他面前争执吵闹。
杜仪摇着头替自己辩解着,“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我也没有比别人高贵几分,一样是吃粮食长大的,总不能借着祖辈的名声来压迫他人发言,那样独断专行,是万万不可,何况陈老今日所言,的确是为了大局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