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来的少年很悲伤,就差整个的缩进自己的阴影里。
少年沉声道:“老头死了。”
“老头是谁?”王胜问。
“是一个小头目,他平时总是装得很凶,其实胆小的一塌糊涂。”少年答。“他本来是农民,自从联邦的耕种公司介入后,他就破产了。为了吃饭他来参军,但是枪都端不稳。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把枪弄掉。”
王胜小吃一惊,他似乎已经知道这是谁了。
他继续倾听,“我们喜欢捉弄他,每天他睡着就把枪藏起来,看他每天早上爬起来找枪慌不择路的样子。每次他发现被捉弄后,都会凶巴巴地对着我们说:‘你小子给我小心点,不然我毙了你!’这时大家就会前仰后合地笑,因为大家知道这个老家伙从来不会开枪。”
“有一次指挥官让他去枪毙一个俘虏。老头拿枪在那瞄半天,他的手就是扣不下扳机。指挥官让他赶快开枪,不然就朝他开枪。他在那大吼一声,闭着眼睛啪啪啪啪地清空弹匣,子弹却都打到地上去了。”少年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了。
他的手不听使唤,在脸上禁不住抹起来。旁边几名溃军也直点头,似乎对这一说法很认可。
“那他怎么当上小头目的呢?”
王胜半带着玩闹的语气,说实在,这么简短的叙述很难让自己共情。毕竟经历过这么多小作文的洗礼。
“他很会逃跑,每次大家伙都快死光了,他还活着。你应该知道,在这块地儿,警察们穿上警服就管黑帮,褪下这身皮就是黑帮,我们剿匪的就是爹不亲娘不爱的野种,警察打,黑帮也打。”
“等到大家都死了,他还活着。所以就是头目。每次断粮他都能找到吃的。我刚入伍受他不少照顾。”
“他的好运今天用完了,入口处第一个码着的尸体就是他的。他妻子死前给他留下一双亲手做的运动鞋,上面还有小花边。我们说,那是女人穿的,他却视若珍宝,觉得上面有魔法。每次逃跑穿上它,就一定能跑掉。这不,那堆烂肉上就穿着他的花鞋呢。”
王胜嘴张了张,他开始觉得自己玩世不恭的样子很难看。他试图让自己共情起来,但是周围气氛实在太悲伤了,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融入他们。
“先离开这里,没准叛军杀个回马枪。边走边说,我能理解你们,我也是从某些年代里过来的。”
头儿沉思了一会儿:“走吧。咱们去西边看看。听说那边就有驻军。不管怎样,咱们至少要倒在回家的路上。”
王胜努力分辨着英语,试图通过为数不多懂得的单词拼凑出整个意思。
“我没有家,我妈早死了!她是妓女,你知道吗,去年她在圣诞节死了!人们都说她脏,是脏死的。你们要走就都走吧,我留在这挺好的!”少年大吼道,泪水从眼角滑下。
少年说自己想妈妈了是吗?
王胜不由苦笑,少年不说这会儿他都快忘记自己的父母了,他一直在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回到家。潜意识里很显然一直都在否认。
他从今早凌晨战斗爆发至今滴米未进,如今几乎过去了十二个小时。王胜的体能已经快到达极限。他不敢去想远在太平洋另一侧的父母。
王胜突然发觉,才过去几十个小时,自己就能坦然面对奇形怪状的死尸,还能毫无顾忌的朝活人开枪,并随时思考怎样更快地将人送走。战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暗道。
再过几天,我就会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如果可以,我不希望父母知道。
“同志,我想,如果就这么死在雨林里,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就算你妈妈现在在地狱里,他也会为你感到伤心。”
“我妈妈一定会上天堂,那些该制造死亡的资本家们才会下地狱。”少年恨恨道。
“我爸爸还活着的时候,他经营一个咖啡豆农场,大家都非常幸福。我们周末就会去集市里,那里的椰蓉海鲜香蕉饭很美味。”
“后来这里突然来了一群联邦的咖啡生产商。他们不打算购买咖啡豆,而是要我们乖乖把咖啡豆以每盎司0.21刀的价格卖给他。我们想这不是明抢么……这是市场价几百分之一的价格!”
“他们和政府官员吃了顿饭,第二天文书就来了,要求我们迅速上交咖啡豆,还说我们是非法经营,要尽快以每亩多少多少钱交罚金。交不上黑帮就会上门催债。父亲卖了他的咖啡园,但资金还有很大缺口。城里到处都是卖咖啡园的人,种植着上好咖啡树的土地每亩竟然只能卖到850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