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的连绵阴雨隔了三日才吹到京城中。
下朝后,永丰帝亲自来了慈安宫。
“近日政务繁忙,皇帝怎么来了?”
永丰帝脸上带着笑意,“今日早起儿子接到折子,卫闽已经集齐粮草自沧州出发,赶赴西北。”
“哦?”太后脸上跟着带笑,“比预计早了一日,可见他当真能干。”
“他是能干,却也是借了纪国公府的东风。他去甘州借粮时,富商章致慷慨解囊,捐赠粮食万石,这才解了燃眉之急。”他肉眼可见地欢喜,“儿子听闻那章致乃是袁氏一族的侄女婿。”
“为君分忧,本就是袁氏族人应做之事。”太后甚是大义。
当然了,若皇帝能看在章致捐赠粮食的份上,给些嘉奖,便更好了。
可惜从始至终,永丰帝夸倒是夸,却没有漏下一丁点儿实际的东西出来,只道:“待西北乱事平定之后,依功行赏之时,儿子必会嘉赏章致。”
太后笑笑,甚是无话可说。
待他走后,太后才忍不住生气。
“这卫闽倒当真狡猾,竟向甘州求援!”
她起初预计的是,不管卫闽向何处求援,都不会有人借粮。
就算是甘州,也不会借粮。
可这人偏偏死心眼,不管时间是否会耽误也要死吊在甘州,一定要去看甘州粮仓,甚至还将沧州刺史也请去了甘州坐镇。
若非这两个无赖,她又何需出此下策!
白白损失了万石粮食,还什么都没得到。
“当真可恶。”
除了京郊遇刺那事外,她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嘶”
一发怒起来,她眼疾便又犯了。
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哪里能忍受眼不能视的痛苦,她恨得砸了手边的白玉杯盏。
慈安宫顿时人仰马翻。
相比慈安宫人人焦灼的景象,椒房宫就显得格外安详温馨了。
“慈真大师医术果真高超,娘娘如今身子越来越好了。”紫苏和素琴一天到晚都跟着皇后,她的身子如何,这二人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皇后怀里抱着琥珀,莞尔一笑时尽显温柔。
“身子是好了,人却更想往外头跑了。”
“母后想去哪,我陪您去。”昭华笑眯眯。
皇后看着女儿,好不容易才将眼里的担忧压下去,喉咙里的话转了几个弯,最后道:“西北战事不稳,过些日子我想去广济寺祈福。”
除此之外,她想为唯一的女儿祈福。
晚间,素琴伺候她休息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她。
“娘娘既然担心殿下,为何不询问清楚。”
皇后将喝完了的蜜茶的杯盏递给一旁的侍女,“她不想让我知晓,我就不问。”
“这些日子,她四处奔忙着。我虽看在眼里,却不能多问。”
“为何?”
“昭华与别人不同。我若知晓得多,她繁忙之余,必定还要抽出身来担心我的情绪。与其这样,不如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皇后叹息一声,“你多花些心思与府中递信。昭华的事,至少哥哥不会瞒我的。还有……”
她看向素琴,“章嫔那里,你要盯紧。”
前朝军政大事再如何变化,京中百姓们的日子是照常的。
该卖菜还卖菜,该吆喝还是吆喝,只是今日谈资又有变化。
大多都是对纪国公府的溢美之词,赞颂袁氏族人如此为国为民,赞那章致,虽是商人,却很懂得大义。
大约是章致那一万石的粮食着实惹人侧目,不过一日的功夫,这股赞扬之风就从朝中吹到了民间,又从民间吹回皇宫来。
“今日我入宫,也听到不少这样的话。”
慈安宫,袁含璋道:“此番虽亏损万石粮,但能得此民心,并不算亏了。”
太后手里珠串微动,眉头紧锁。
“姑祖母可是觉得何处不妥?”
“说不上来。”太后随手将珠串放在桌案上,皱紧的眉头并未舒展开来,“总觉得有些不对。”
袁含璋想了想,“可眼下各项事宜都顺遂得紧。”
“但愿是哀家多虑。”
太后轻叹,视线挪过来。
看着聪慧胜人,才貌更是出众的侄孙女儿,太后心里多了些许宽慰。
“卫闽的事,你做得怎样了?”
“此人心志坚定胜于旁人。不过,他也并非坚不可摧。我想……”
“太后,出事了!”
两人齐齐顿住,眼光落在来人的身上。
“甘州几个小官不知受谁授意,联名上奏说甘州粮仓无粮!”
“什么?!”袁含璋不可置信,太后下意识握紧了座椅的扶手。
“奴婢还收到消息,御史台几日前已经暗中派遣人前往甘州。陛下表面上说不查,可早就与徐大夫通了气了!眼下,只怕甘州之事已然尽暴露于人前了!”
芜芯焦急万分,“娘娘,您快想想办法啊。”
慈安宫里檀香袅绕氤氲,亦似浓雾笼罩,使人心情跌落至谷底。
太后愣神了许久,随后抓住扶手的手缓缓松开。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字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来不及了。”
“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甘州。”
甘州无粮之事,一定还会再牵扯开。
直接相关的便是西北军粮一事。
之前请奏从别州调粮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倒霉。
而勉强算半个袁氏族人的章致,在卫闽要去甘州求粮的关键口支援出粮食来,虽是善事,可到了眼下,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再往前查,则更是惊人……
“璋儿,你出宫一趟。”她再睁眼之时,眼底已是冷色一片,“甘州的经营可以毁,章致不能出事。”
“可是姑祖母,甘州……”这么多年的基业,说毁就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