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季蔺言抄手靠进沙发里,心里想的却是,当日秦简就K3星紧急事件的汇报。
秦简口中的两个女学生……福音会走狗暴露当天苏芩和出事的女高中生的合照……车祸意外……
“当时和她在一起的是你?”尽管季蔺言对仰头看人这种事很不习惯,但得知当日的事情可能会对眼前的少女带来的后果,出于一种陌生又微妙的心理,季蔺言选择了对苏芩这种高姿态的忽视。
“是我。”她点头,“除了这点,季师兄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吗?”
苏芩想不到,在她问了这话以后,沙发上的男人会突然挑眉,轻笑起来。
尽管他确实帅气,苏芩发誓,如果可能的话,眼下她最想做的,就是撕碎他那张颇有姿色的俊脸。
“所以苏师妹今天过来,是要向我讨回恩情?”
苏芩从哪里打探到此事背后福音会的影子,季蔺言懒得追问。苏芩聪明,跟聪明人说话,彼此都能省事得多。
“我说的是恬蒙。看来季师兄对自己的替罪羊还真是十分健忘。”
这已经是比上次在Karonhoe,针对他,更直接也更尖锐的指责。
面对这一责难,季蔺言表现得很平淡。他只是无声的站起来,然后绕到苏芩背后,两手搭在她肩头,借助身高的优势,轻轻一使力,将她整个压服得坐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季蔺言也不再回到对面去,只将就着,在离苏芩一臂远的距离,就这么行容优雅的坐在了她身旁沙发的扶手上。
这种情况下,苏芩不乐意与季蔺言过分靠近,以季蔺言的洁癖,也未必愿意和她分享同一张沙发。
果然,他坐下后,不露声色的搓了搓之前碰触过朱寰,如今又碰触过苏芩的手指。相比起来,因为碰触朱寰在前,破了例,再触碰苏芩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
而且苏芩身上这身简单的白衬衣,质地精良,看起来和摸起来都很干净。于是季蔺言决定,她坐过的沙发,包括她踩过的地板,手摸过的茶几,他都会叫人彻底清洗,勉强省了更换这个环节。
季蔺言下意识的认为,鉴于苏芩情况的特殊,武侯殇对她的指点,顶多将她雕琢成一块美玉,想要让她成为绝世宝玉,还要靠他亲自出马。
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他应该慢慢习惯稍微包容她对他领域的入侵。
在季蔺言眼中,苏芩有一点好——那就是她不像别的女人涂脂抹粉,不致让他干净的房间到处飞扬着那些粗劣的化学粉尘。
“你想过没有,”他抱臂,用曾经让她心动的声音,气定神闲的指出,“即便像你指控的那样,你的同伴因我而遇害,同样的,她也因我间接讨回笔血债。”
他如此狡辩,苏芩无话可说。他确实设计反围捕了福音会的余孽。
“这不一样。你对伏击者展开的报复,动机只是为了你自己。你需要安全的回到中央星域,你也需要铲除你的政敌,而恬蒙从来不在你的善心之中。”
“那么,你那位同伴遭遇不测的时候,我是否就在她的善心之中?”
“你……偷换概念。”
“苏芩。”破天荒的,两人几番接触,他头一次唤她的全名。
“用你那尚且算得不那么废物的脑子好好想想,你此刻迫不及待赶过来,到底是质问我,还是质问你一直放不下的心结?”季蔺言不愧是季蔺言,什么事到他这里,从来都是一针见血。
“你在自责。自责那天不该约她出门,自责没有拦住她拾起胸章。只是这份自责有意义吗?比起被你声讨的我,你才是那个无所作为的人。”
明知她内疚,他却要剖开她的伤口,逼迫她看清内心的真实。
说完这话,季蔺言面无表情拉开大门,不客气的撵人。
“看得出来,之前朱寰对你无故迁怒,你很不屑。那么请容许我,抱着同样的不屑,请师妹早些回去。没想清楚前,不必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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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苏芩过得很不平静。
宽大的睡榻上,少女背靠墙壁,屈膝抱着被褥,在没点灯的房间里,显得尤其安静。
她翻来覆去思考了很久,不得不承认,季蔺言对她的反驳,相当一部分,犀利到令她哑口无言。
她可以谴责他的道德,却无法指控他的罪名。他只是在一切发生之后,自私的扔下身后的一大堆烂摊子,挥挥衣袖回了花团锦簇的中央星域。
恬蒙的死是意外,她不该将长久心里积压的不好的情绪,一股脑全发泄在他身上。
就像他说的,比起他,她才是那个更没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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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芩在房间里认真思考,反思己过的时候,季蔺言也没有就寝。
房间正中,视频通讯投射的光幕上,映着秦侍从官那张彬彬有礼的俊脸。
“阁下,下官已经详细查过,当日您付给恬蒙母亲那笔丰厚的赔偿金,已经被那个女人一分不少的,带着情夫在另一颗贵族星购置了两处房产并一处庄园。如今两人已登记结婚,至于那个令人惋惜的女学生,很遗憾,看来她的母亲对她的感情还没有苏小姐深厚,更比不上那个至今还坚持每周到医院探望的高中老师。”
“是吗……”苏芩那句“无人问津”提醒了他,于是季蔺言脸色很差。
她今天来指责他的时候,他不觉得口舌之争是解决问题的有效途径,以季蔺言的骄傲,也不需要获得任何人的理解跟体谅。
“阁下,显然恬蒙的母亲,违背了当初得到那笔赔偿金时的口头承诺。她抛下了脑死的女儿,很快另结新欢。这位母亲认为让恬蒙依靠政府那笔单薄的救济金,已经是她愿意留在医院,对恬蒙最后的眷顾。还有件事,事发后一周,恬蒙的母亲曾向医院方面咨询过,政府救济金能否提现。看得出来,那位母亲似乎觉得白白浪费大笔金钱,只为维持住恬蒙身体的各项机能,并不划算。在得到院方否定的答复后,这才遗憾的离开。”
关于恬蒙的家庭,隔了整整一世,苏芩重生后差点让连恬蒙这个人都记不起来,更别提对恬蒙的母亲有多深的了解。
有些事情苏芩不知道,季蔺言却可以轻轻松松的查到。
这事儿苏芩要是早知道,恐怖在K3星就不会善罢甘休。换了季蔺言,更不可能容忍被这种女人所愚弄。
“中断协议约定的每年支付给她的年金,并且保留追究那女人违约的权利。将年金换个名目,补偿给更愿意照顾恬蒙的人。这件事交给秘书处去办。记得,这次用实名,向她寄发公函。”
之前秦简借用K3星官方的名义,对恬蒙家里做出了补偿。那个女人以为举家搬离K3星,这事儿就人不知鬼不觉了?
季蔺言最不怕的,就是让人知道他行事有多么的极端。
于是今天由苏芩挑起的事端,歪打正着,在一个月后,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恬蒙的母亲和她新上任不久的继父,接到来自中央星域政务司的公函以后,吓得好几天不敢出门。原本以为可以坐享其成的资金链被切断,两人不得不以资抵债,拿了庄园和一处大一点的房产,填补赌博上的亏空和应付奢侈成性的日常开销。
然而这种坐吃山空的做法显然不能长久。几年过后,两人又卖了最后一栋公寓,转而租住在一般的民居。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清贫拮据。最后那男人受不得苦,不惜背弃婚姻,自甘堕落的成为了当地一位早年丧夫的男爵夫人的入幕之宾。
另一边安娜老师的职位却节节高升,每年的绩效考核都是全优,丰厚的年终奖金让这个善良的女人既享受了优越的物质生活,又在家庭中既得了丈夫的敬重。
这些事情,苏芩在很久以后才会知道。那个时候,她已经能毫无芥蒂的亲密拥抱身边的男人,她与他之间,已无需再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