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穿着睡袍与我见面,满眼血丝。
见到我的时候,他只睡了几个小时,而之前的几天里面,他都在城外指挥士兵和农夫重建定居点外的围墙,将定居点重新保护起来。在野外,尤里的一百多名骑兵朝着各个方向追捕那些暴徒,尤里没有要求他们活捉俘虏,他们可以随性处死这些暴徒,或者活捉他们买到外地去。尤里直接继承了加里宁的思路,在给别人好处之前,一定要让别人流一次血,只有鲜血能让人变得冷静,重新懂得感激。小东湖城的治下许多的地区都在爆发大大小小的起义,旧贵族在黑暗里瞪大了眼睛,一有机会,就会给加里宁找点麻烦。加里宁的力量远远的超过这些贵族,但是他现在全部精力都放在瓦兰科夫围城,没有余力来对付这些地方的贵族。尤里的手上只有三百多名可以随时调遣的士兵,而他要负责的地区,却是几个城市之间的辽阔的土地。
许多的堡垒和要塞名义上服从小东湖城,但是城里面大多数的男人都在打仗,剩下的几十上百人,大都愿意留在堡垒里面安心据守,不愿意出城配合尤里作战。有一些地区的堡垒,甚至眼睁睁的看着临近的村庄被焚毁也无动于衷。德尼亚王公给他们的带来的恐惧还没有消散:在德尼亚王公焚毁一个村庄的时候,一个要塞派出了十多名骑兵去交涉,第二天,这十多名士兵都被割了脑袋。无头的尸体坐在坐骑上被马匹送回了家。
这之后,这些士气濒临崩溃的士兵就只能用来运输粮食。然后躲在厚厚的石墙里面,等待尤里四处奔波。帮他们解围。
“维多。”尤里的眼窝黑得像是抹了灰,他拿起一只酒瓶,往一只昂贵的玻璃杯子里面倒了小半杯酒,一饮而尽。那个意气风发的尤里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尤里有一些沧桑的感觉,精疲力竭。
“尤里大人。”我对他行礼。
尤里的贴身女仆带着哥白尼等人在隔壁等待,哥白尼发现她会说斯瓦迪亚话,两人就攀谈了起来,那个女人显得很惊讶。即使在小东湖城。把斯瓦迪亚话说得这么得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关门的时候,女仆对着我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尤里一副厌倦的表情,又拿出了一只一样的杯子,倒了同样多的酒,“尝一下?”
“不了,大人。”我回答他。
“随你。”尤里再一次将酒一饮而尽。维基亚人热爱豪饮的特征已经在尤里的身上冒了出来,或许他年轻的时候就这样,只是最近的紧张生活让他的酒瘾重新犯了。“这些该死的暴民,和跳蚤一样。我的士兵一整天都在东奔西走,抵达了目的地的时候,所有的暴徒却都逃跑了。当地人不信任我们。给我们指的路都是错的。我希望堂堂正正的和他们作战,但是他们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不是这些人,我们还可以征召一千五百人前往瓦兰科夫。瓦兰科夫破城就指日可待了。”
“加里宁大人在进攻小东湖城的时候,不是使用了一种叫做火药的东西吗。你们没有用来进攻瓦兰科夫?”
“哈哈。你的消息很灵通。”尤里露出了苦笑,挪动着身体。在后背上塞了一个垫子,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乔万尼聪明的很。这家伙在瓦兰科夫城外修筑了一道斜墙,每隔一百尺,就多修出了一道土围。克里尔人的火药桶无法直接伤害到城墙本身,只能炸得土块四溅。况且这东西主要是用来吓人的,瓦兰人明显晓得这种东西,所以不害怕。他们派了许多轻装步兵,手持双剑,一等爆炸的间隙,就从城上滑下软梯,刺杀克里尔工匠和我们的民夫。在我们的士兵靠近的时候,他们又爬了回去。因为害怕那火药桶,我们的士兵都不能靠的很近。瓦兰人每次都能得手。”
尤里几句话,我就能想到那些训练有素,肌肉隆起的瓦兰士兵。这些士兵曾和我在林中的晚上喝酒吹牛,找我借银豆子去找女人,请我帮他们写一份家书。
“所以你们就陷入了围城困境了。”
“是的。”尤里说,“战斗如果能在头两周结束,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瓦兰科夫已经耗费了小东湖城太多的财富和人力。如今只能力求击溃瓦兰科夫。你知道吗,唯多,如果我们不取得胜利,罗曼诺夫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尤里这么说,我一路所听到的,都是罗曼诺夫家族多么的强盛,“如今东维基亚罗曼诺夫是首屈一指的家族。”
“首屈一指?”尤里露出了恶意的微笑,“议会存在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不过是利用它,整合了许多的小家族而已,但它却蕴含着许多被低估的力量。真正强大的家族,必然是那些经营了一个地区百年以上的家族。在罗曼诺夫堡的时候,家族的士兵走得一个不剩,家中只有老弱,居民也不会起来造反,反而会自发的前往堡垒加入卫队。而罗曼诺夫家族现在却不是这样,骤然扩大的土地,带来的不是强盛,而是‘未来的’强盛,你很聪明,应该知道其中的区别。在现在,罗曼诺夫家族因为这样大的土地备受折磨。胜利了,我们还有机会,可以去精疲力竭的维护统治;一旦失败,大东湖城、梁赞堡的那几个家伙,立刻就会跳出来反对我们。德尼亚王公早就在等着这时候了。乔万尼的同盟者会大受鼓舞。小东湖城?我们失败之后,最好的下场就是成为这里的普通市民罢了。”
“您总是能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我沉默了一会,虽然心中有了许多奇怪的感觉,但是我无法反驳尤里。
尤里点了点头。“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了。瓦兰科夫前线绝不容失。后方的粮食和武器必须源源不断的输送到瓦兰科夫过去,未来的一个月里面。我们必须再挤出五百个年轻人,送到瓦兰科夫。同时我们还要免费的救助议会士兵的受伤者,如果我们不抚恤这些人,那些领主就会立刻撤走自己的士兵。维多,再等待一段时间,我们就能缓过一口气来。”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
家族一定给我找到了一个发挥作用的地方。
“我这次见到您很容易,一路所有的人都对我很友好。”我对尤里说,“作为一个私生子,我觉得有些惊讶。”
“私生子也流着罗曼诺夫的血液。”尤里真诚的看着我。他的胡子茬像是毛刷子一样,胡子里面灰白夹杂,这让他老了五六岁,“维多。我也年轻过,和你一样。我曾经无比的厌恶家里的老头子,这些人以一己私欲,或者是贪图安逸,就随意的定下年轻人的命运,就好像年轻人只是他们的工具一样。我无比的了解这个情况。当我在罗多克游离的时候。有一天,我父亲突然写信让我回家,说是给我安排了一场婚姻,如果我接到信半年之内没有回家。我就会被从家族除名。哈,于是我匆匆的回了家,但是我几年都没有和我的父亲说话。”
“那女人弥塞拉的母亲?”
“没错。你妹妹的母亲。”尤里的脸上露出了光彩,“时间会把仓促的爱情酿成弥久的亲情。弥塞拉出生的时候。我与家族便和解了。我父辈们的安排,我也开始理解了起来。不打理家族的事务,就不会真的认同这个家族,不先憎恶它,就不会后来想要保护它。维多,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
“家族给我安排了事情?”我直截了当的问他。
尤里习惯于在我优柔寡断的时候说服我,对于我的直白,他一时有些错愕。
“维多,你变了。”
“我想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事情。”
尤里站了起来,捏了一下鼻子。烈酒让他流了些鼻涕,眼睛变得更加的红。他走到了一张堆得乱七八糟的小圆桌旁边,着手拆开一封厚厚的信件上面绑着的绳子,他把信件里面的纸张弄得哗哗响,终于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那是一张地图。
“顿巴斯。”尤里把这地图放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
“河间地的伯爵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列普宁家的领地。维基亚议会刚刚和伯克议会议定了边界。”
这句话的意思是:加里宁刚刚和莱赫议定了边界。
我仔细看了一下这块土地,“不对,列普宁家的土地比这个大一些,这伯爵领只有过去三分之二都不到的大小。而且我去过河间地,可没有听说什么顿巴斯伯爵领。”
“他们的土地自然很大,但是他们能拿回来的,只有这个。”尤里果决地说到,“这是新划分出来的伯爵领,只是在关卡和山口附近,有些的确被划归了伯克人。但是最富庶的平原和河滩地,以及一处铁矿,两个小镇,却都还在伯爵领上面。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损失。”
若我没有去过瓦兰军营,我自然会相信这样的说法。但是我知道,一个伯爵领被不怀好意的敌人占据了地利优势之后,完全就是砧板上的肉片,任人宰割。即使再富裕,也不过别人随时可以收割的圈养牛羊。
“伯克人退出这里?”
“留下了一半伯克人的下级贵族,还有一群伯克人的傀儡波雅尔。但是好歹在名义上面,伯克人许诺将这个地方交还给维基亚议会。莱赫还许诺,接收完成之后,新的伯爵将得到这几年伯克人在河间地的代收税金,作为对战乱下的贵族的补偿。”
“哈,”我当即讽刺的说,“强盗总是喜欢在事后做点高尚的事情。”
“维多,莱赫是值得尊敬的人。”
“是的,尤里大人。”我心里已经清楚了接下来的安排,“等待我的是一场婚姻吧。”
“维多,”尤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顿巴斯伯爵维克托,这个称呼如何?我很喜欢。没错,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不要做别的事情,多陪一陪叶卡捷琳娜小姐。”
“她要是知道嫁给我,难道不会发疯吗?”
“对一个女士口出恶毒之语,是让人厌恶的。”尤里用平淡的语气对我说,但是我看出了他的生气,伯爵的爵位没有使我举止失措、欣喜若狂,这当然让他有些失望。“你对家族有所芥蒂,我也不再隐瞒你了。你的婚姻只是一场开始,维基亚议会已经与伯克人协定,由维基亚一会提议一位伯爵,再由双方的议会共同的承认他的合法性。当然,会有许多人提名自己的亲戚,但是在家族的努力下,莱赫会把你从所有人里面挑出来的。你要和叶卡佳琳娜小姐完婚,卖点力气,让她早日怀孕,一旦她超过了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之后,你就要带着士兵前往小东湖城,为家族尽责。”
“那时瓦兰科夫的围城,估计早就有了一个结果了,我那个时候来,有什么意义吗?”
“我们若失败了,你便要成为拯救家族的中坚。我们若是胜利了,你需要给别的领主带个好头。”尤里说,“我想不通有什么比这个还值得高兴:得到一位美丽的妻子,继承她家族的领地,叶卡捷琳娜小姐身形丰满,必然是丰饶多产的女人,你会有许多的子嗣的。”
“私生子的身份没有关系?”
“我已经写信给托马斯```呃,现在叫什么来着?哦,英诺森院长,让他解决这个问题。你会有一个家室高贵清白的母亲,是个伯克女人,此外你还有几个舅舅和族兄妹,这些人会成为你的助力的。英诺森院长已经把一切文件都准备妥当,到时候你在几个议员的面前,跟你的亲人们抱着哭一场,让他们觉得是真的就行。然后,低劣的私生子身份就会永远离你而去。”
“我现在要做什么呢?”
“护送你的一位姑妈前去梁赞堡,代表我们家族,参加她与梁赞堡王公的婚礼。”尤里挤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然后你回小东湖城,与叶卡捷琳娜女士完婚。她在山口的那个亲戚已经离开了驻地,带着两百名士兵前往伊凡哥罗德宣誓效忠。他会成为你的忠实盟友,代替你前往瓦兰科夫为议会服役。”他伸了一个懒腰,“你的经历会被吟游诗人传唱的,伯爵大人。有朝一日,你或许还能成为河间地的公爵呢。”他做了一个充满了诱惑的许诺。
“这```叶卡捷琳娜小姐```”
“她已经表示服从家族的安排。你要见她,今天晚上就可以。她正和你妹妹弥塞拉还有许多的亲戚一起,在观看一出有名的剧目,《伟大爱情》。”尤里说,“我没看,你自己去吧。叶卡捷琳娜挺喜欢这剧的。哦,你这次来找我什么事情,维多?”
“是这样的,尤里大人,”在罗曼诺夫家族成员面前,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声音沉稳得像是个老兵,我对他说,“我找到我的亲人了。我前来向罗曼诺夫家族告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