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傅闻安眼底幽暗,指腹摩挲对方腕骨突出的地方,温热感从交触处传来,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算了,当我没说过。”谢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当场反悔。
“晚了。”傅闻安在谢敏伤痕累累的指尖啄了一下,“我已经记住了。”
“滚。”谢敏没什么气势地把手抽开,嗔道。
正巧这时黑枭从洞外进来,臂弯抱着几件带血的厚外套,手里还提着一个装备箱。
“你们去哪了?”谢敏起身,轻睨着生火的黑枭,问道。
黑枭将被血染潮的木柴扔掉,换了新的,火苗一擦,洞内暖和起来。
“黑吃黑去了。”
傅闻安也站起,倚在谢敏身边,高大身躯透着股虚弱劲。他把下巴搭在谢敏肩头,从背后虚环着他,鼻尖埋在对方后颈里轻轻嗅着。
“我问你了吗你就回答?还有,把脸拿开,嗅什么嗅,你是狗吗?”谢敏紧盯着那团旺盛燃烧的火,语气很冲,不知在跟谁较什么劲。
“你不给我信息素,我只能自己来取。”傅闻安解释。
谢敏咬着唇不说话,傅闻安心里一叹,不敢把人逼得太紧,刚要后退,只觉胸膛压上清瘦肩背,谢敏竟主动靠了过来。
“你把腺体摘了吧,太麻烦了。”谢敏嘟哝。
嗅着鼻端被微微释放的清甜信息素,傅闻安揽住谢敏的腰,脸埋在对方颈侧,发出短促的拒绝。
“不要。”
“啧。”谢敏翻了个白眼。
易感期中的alpha怎么这么事儿呢?
眼下境况与谢敏猜测的八九不离十,黑枭和傅闻安吞掉即将搜到此处的子爵亲兵,获得棉服武器和少量营养补充剂,加上谢敏带回的食物和药品,撑过今晚不成问题。
篝火生起,温暖重回洞窟。
黑枭用收缴来的行军锅煮了一锅味道寡淡的杂米粥,配上压缩饼干和营养补充剂,足够三个alpha恢复体力。
傅闻安的高烧还未褪下,好在药箱里药种齐全,吃过药,用过止血剂,换过新绷带,谢敏勒令傅闻安休息,加快自愈。
“你呢?”对方趴下,宽大手掌拢着谢敏腰侧,视线从眼梢往上抬,专注地盯着他。
或许是光线问题,缱绻火光照着他半边脸,融化了素日严肃冷淡的神情,看起来非常乖。
谢敏晃了下神,心里五味杂陈,把手里联络器给傅闻安看。
“黑枭给的,缴来的联络器比咱们的好用,我试试能不能联系到荷城姜琪他们。”
「咱们」。
傅闻安悄悄勾了下唇角,在对方催促前闭上眼。
洞内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的迸裂声,外面狂风呼啸,大片雪花被卷进缝隙,融化在暖意洋洋的洞口。
锁定荷城坐标后,谢敏发出一串零号专用的信号,宛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他重新查看地图,根据记忆中轰炸飞机飞行的路径推测起降点,排除几个军事基地后,谢敏在两百公里外的一个高坡画了个圈。
【纳文一号基地】。
子爵设计将溪崖安排在他身边,为保持信息联络使计划进展顺利。
先是让前锋队拦住车队,提前安置爆破装置造成雪崩。随后,派分散小队上山地毯式搜索的同时在流民落脚处安插侦察兵,似乎笃定谢敏会在雪崩后去抢流民的食物和药品,紧随其后的轰炸也能印证。
可子爵真觉得仅凭这些手段就能置他于死地吗?
谢敏用手揉着眉心,总觉得自己猜错了什么。
子爵疑他,这点毋庸置疑,但子爵不傻,如果没能将银就地斩杀,就会被睚眦必报的银反咬,得不偿失,风险极高,尤其在眼下双方战事吃紧的时刻,如此清理门户性价比太低。
除非这一切不是你死我活的袭击,而是一场借溪崖名义上演的警告。
在生死地使银身负重伤,如同拔掉猛兽的獠牙,既能保持对外界的威慑,又能将不安定因素牢牢掌控在手中。
成了皆大欢喜,不成降罪溪崖,子爵不会自断臂膀,他能保证溪崖不死,遁一阵来日方长。
如果傅闻安没插手,以谢敏以一敌众的境况不付出点代价可能还真走不出去。
但这场戏的目的显然在雪崩前就不可能再达成了,三方对峙,溪崖面对更大的威胁,已经没有把握重创银,为什么还会有后续行动?
谢敏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强,经历过血腥放逐的子爵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谢敏没受伤。
如果没有傅闻安绊住他的手脚,他完全可以靠劫杀独自冲出重围,哪还有机会轮得到子爵派军机轰炸……
“说是年轻的alpha,三十岁上下,身上有伤。”
“领头的留给那两个士兵一台机器,要我们一旦发现疑似人员就上报,”
谢敏手掌霎时一收,掌中通讯器的尖角硌得他筋肉发痛。
李琴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回响,如晴天霹雳,透过神经中枢射出电流,激得他猛然一颤。
身上有伤?
他们怎么能确定有人受伤了?
谢敏的指甲掐进肉里,被火光映得明亮的眼瞳却缓缓沉下。
顺着这条线往里爬,谢敏突然想起雪崩时傅闻安将他护在怀里时响亮的一枪。
傅闻安是在那时候中枪的。
但那时情况紧急,雪粉飞扬,溪崖他们不见得看清是谁,说不定是向他开枪,只是不小心误伤傅闻安……
不。
不对。
谢敏指尖发寒,瞳孔一缩,莫大的荒谬感袭上心头。
没人比他更清楚当时山体崩塌刹那究竟是什么情况,狙击手不可能在瞄准谢敏的情况下误伤傅闻安,因为谢敏一开始潜藏在溪崖身后,他是在雪崩发生时才下意识移动到傅闻安身边的。
是他先在匆忙间抓住傅闻安的胳膊,然后才被对方护在怀里的。
狙击手一开始就瞄准了傅闻安,因此在开枪后,他们才笃定傅闻安受了伤。
傅闻安与他的私军被雪崩冲散,又中了枪,对此子爵做了两手准备。
在资源匮乏的雪山想要存活,如果傅闻安手里有一定的军事力量,会选择从雪山连夜突围;如果他力量不足,就会将矛头对准抵抗力微弱的流民,以劫掠获得暂时喘息。
所以空袭几乎在谢敏强闯进营地后立刻发生。
子爵想杀的人可能不是银,而是执政官。
只不过这次替执政官做事的是银,间接陷入险境的也成了银。
这算什么,误伤吗?
谢敏露出苦涩的自嘲笑容,视线移到傅闻安的睡颜上。
在梦里也紧蹙的眉,五官的凌厉感在睡梦中不减分毫,他把脸偏向谢敏,手臂环着他,显出平时少见的脆弱和不安。
谢敏用手抚平傅闻安的眉毛,转而拉开衣服看对方背后的伤口,那里又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来。
还是得去看医生,估计要再动一次手术,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好,手还不能撑地,发力受阻,在床上也没法……
“操。”蚊子一样的哼声出现。
某人心情顿时差得离谱。
都怪溪崖,下次见面还是宰了吧,这样傅闻安就不会再中……枪?
谢敏琢磨着最后这两个字,疑惑突然从记忆的角落里跳出来。
傅闻安中枪时刚好是雪崩最剧烈的阶段,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倾塌的呼啸声掩盖,嘈杂混乱,难以分辨,所以他没意识到傅闻安中枪了。
但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怒吼。
吼的什么?
谢敏闭眼努力回想,像是要把模糊残缺的记忆全扒出来细细翻拣,成千上万的碎片飞速掠过,暴雪飞驰的影像里,一声破音失真的暴喝跳了出来。
“谁他妈让你开枪的!”
是溪崖!
谢敏整个人僵住,男人的吼叫在脑海中循环播放,怀疑与困惑萦绕于心,他咬着指甲,细细梳理那怪异的违和感。
如果他没猜错子爵的动机,没误判声音的主人,那么,疑点就大了。
根据先前种种表现,溪崖对银与执政官的敌意不算少,执政官中枪,他的目的已然达成,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因执政官中枪而愤怒,难道不是计划好的吗?
除非……
谢敏垂首,落在傅闻安脸上的目光逐渐冷下来。
除非,溪崖是真的怕执政官被杀死。
篝火啪的一声迸出火星,烧成焦炭的枝条堆积着,洞穴石壁的影子独坐良久,外面风雪的气势减弱,不知过了多久,那影子伏了下去。
洞内三人相继睡去,悄然无声。
一场噩梦,梦中光怪陆离。
扭曲人脸大声嚎哭,遍地尸体残缺不全,血雨打在枝头,猩红天空延伸到破损房屋远处。
瘦小男孩在废墟中行走,白色人影走马灯般在他身边掠过。
男孩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向前,时而跪在坟前,时而拿起小刀,他将刀刃插入他人的胸膛,啃食抢夺来的干粮肉块。
他身边的白色人影越来越多,细长的四肢缠绕着他的手臂,像要把他拖入深不见底的沼泽,他手起刀落,砍断粘稠枷锁,奋力向前。
男孩长成青年,他从废墟中脱离,走进富庶祥和的城市,被人簇拥,最终站在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面前。
他想要这个人。
青年将手中的刀枪藏在背后,即便他脚下的影子是狰狞厉鬼,他学着人的样子走向对方。
那一刻,他有了新的愿望。
他可以不计代价摧毁一切,只要能得到他。
他脚下的影子咧开嘴,露出一个开到耳根的、月牙状的诡异微笑。
青年向对方靠近,对方却远离。
青年向对方挥刀,对方化为齑粉。
青年向对方伸手拥抱,那盘旋在他身边的白影便将他团团围住,吞噬天地间所有色彩。
梦顷刻碎了。
谢敏骤然惊醒。
手脚冰凉,尚未从梦中下坠的恐惧感里脱离出来,他听见胸膛里心脏咚咚砸出的巨响,张口用力大口呼吸,被梦魇撕扯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怎么睡着了?
谢敏揉了揉脸,距离傅闻安睡下只过了一小时,被魇住的虚弱感稍微消除,他平复呼吸,探向傅闻安的额头。
没那么热了,退烧药效果不错。
冰凉的手掌触到温热皮肤,谢敏却像被烫了一样,他捻了捻手指,又把手贴在对方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