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登上直升机爬梯,跃入机舱,舱门随即关闭,隔绝耳边喧嚣狂风。
邮差推动操纵杆,旋翼急速转动,视野逐渐升高,带着轰鸣声飞向远方。
舱内寂静,无人说话,只有操作系统发出的固定滴滴声,直到飞出布防空域,进入中立地带上方,邮差才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见谢敏已经换下一身病号服,身上的大小伤口也处理好了。
迷彩军裤包着双腿,细瘦的一截腰被皮带捆着,勾出两侧紧绷的肌肉线条。往上是一件高白色领毛衣,他嘴里叼着一截巧克力能量棒,抬眼回看时有些凶。
“你这混搭风……”邮差扑哧笑了一声。
“嗯?”谢敏咬断能量棒,从鼻腔里挤出一个短音。
“挺潮。”邮差摆摆手。“你该不会要穿这一套回去吧?”
“你以为现在是几月。”谢敏看向窗外,平坦辽阔的土地延伸向天边,城市边缘逐渐模糊,露出苍山的雏形,越向前越是嶙峋的、毫无植被覆盖的山石。
冷风过境之后,就该下雪了。
“你当年去的时候也是冬天吧?”邮差开了自动驾驶,语气闲散。
“嗯,冬天。”谢敏低头倒腾直升机上的弹药箱,挑挑拣拣,拿了不少,偶尔抬头看一眼路线,又道:“别从狭道上走,换一条,走南线。”
“我来的时候没有反导。”邮差顶嘴,但还是切到手动驾驶,换了条航线。
“回去时候就有了,那群人调整很快,反导应该恢复大半了。”谢敏吃完能量棒,又去从邮差手边抢小蛋糕,被对方一把摁住。
“我买的。”邮差扭头瞪了他一眼。
“知道,谢谢,”一番争抢下,谢敏还是抢了过来,打开袋子狼吞虎咽,一口一个。
“你还回去吗?”邮差看了他一眼,有些谨慎:“执政官那边……”
“不会回去,我暴露了,你最好提前告知子爵,执政官会反扑,小心殃及池鱼。”谢敏道。
“为什么不直接毁了“零号”?如果你做了,我们回去就可以直接走狭道。”邮差颇有深意地问。
“杀不完,总有人能接班,他们有从崩溃中迅速重建的经验,毁了没意义。”谢敏漫不经心地道。
邮差沉默了一阵,没接话。
他并不清楚银用了什么方法干扰一整片领空的防御系统,那是他身为卧底的底牌,旁人无权过问,但预感告诉邮差,银心软了。
这不是好预兆,如果银有坚定立场,就会在身份暴露后点燃他卧底期间积累的一切,给予对方尽可能大的重创。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用说服力不强的道理来搪塞自己的同僚。
但邮差原谅了银。
他永远记得当年“血腥放逐”时,银当落不落的那一刀,让他活到了现在。
人不可能永远不心软,尽管心软不是好事。
“那种难对付的经验难道不是你教给他们的吗?”邮差反问。
“我曾是他们的长官,我秉持着一贯的忠诚,无论对谁。”谢敏回答:“但别担心,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邮差不置可否。
“子爵最近在做什么?”谢敏嘴里不知何时塞了颗糖,说话含含糊糊的。
邮差神色一凛,他透过手边的反光镜向后看,只见谢敏岔着腿坐在后排,手里揉着锡纸糖皮,糖块从左腮帮滚到右边,表情空白,看不出喜怒,目光落在鞋尖,仿佛随口一问。
“招人。”邮差言简意赅。
“招人替我。”谢敏替他补全。
“……”
“招多少了?”谢敏用齿尖咬了下水晶糖,可乐味的,有跳跳糖成分,在舌尖炸开,很爽。
“不算少。”邮差隐晦提醒。
谢敏把后脑勺往座椅枕上一靠,长过肩的头发散开,他舔着糖,闭上眼,手指连点膝盖,推演着回去后发生的各种可能性。
一个性情多疑狡诈的领袖在得知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同僚失踪后的反应,很难说有好的图谋,而子爵莽撞的行径也令谢敏有些许担忧——他开始怀疑以子爵的手段能不能真正重创傅闻安。
谢敏想了一阵,觉得指望子爵短期提高决策力就跟奋斗三十天考上城邦
他睁开眼,前倾,想收拾一下刚才整理好的弹药,颈间被蹭了一下,他后知后觉想起来什么。
手指伸进毛衣里,打算勾出项链,结果刮了毛线,拿不下来,索性一整件都脱了。
邮标项链沾染体温,搁在掌心热乎乎的,谢敏找了个螺丝刀撬开内里,露出两个米粒大的信号发射器。
“那是?”始终关注谢敏一举一动的邮差问道。
“定位器。”谢敏拿刀把发射器劈成两半,扔进团成一团的病号服口袋里,顺手又拿出两支试剂,一支递给邮差。“帮我查下这东西的药效和成分。”
邮差掂量着,对着灯光看,毫无浊液,干净透亮,他心生疑惑:“哪来的?”
“随手捡的。”谢敏连敷衍都不走心。
“那这项链呢?”
“信物。”谢敏原封不动合上螺丝,把项链塞回脖子里。
“信物里能有定位器?”邮差不大信。
“防走失。”
“那你把定位器扔了,不就不防走失了吗?”
“因为想走失了。”
“走失还有主动的吗?”
“你废话太多了。”谢敏啧了一声,环着胸闭上眼,语气不耐:“开你的直升机,我睡一会。”
“行吧。”邮差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谢敏没打算真睡,他颈后腺体隐隐作痛。先前战斗时傅闻安流了不少血,他们离得又近,血里的信息素直冲他面门,之前没注意,情绪高涨令他对腺体感觉迟钝,现在才反上来。
丝丝缕缕的痛感刺激着神经,让他只能靠回忆分神。
他听着耳边直升机里有规律的机械音,抓紧身上盖着的毛衣,一时间想到刚才邮差和他说:「你当年去的时候也是冬天」。
他到安斯图尔的时候的确是冬天,为了提前熟悉卧底的身份,伪装了很久。
那年冬天特别冷,街道旁的景观树挂着冰棱,对手掌呵气转眼就能凝出冰碴儿,商店里的廉价棉衣抵不住寒风,谢敏站在街贩的烧炉旁,用唯一一枚硬币买了杯热可可。
热可可拿到手的时候,街对面的贵族学校刚巧下学,谢敏朝那边看了一眼,运气不错,看到了想见的人。
彼时还是中学生的傅闻安穿着制式校服,明明是一样的装束,他却更出类拔萃一些,人群中打眼就能瞧见他。许是他长得好,有少年人抽条时的修长和英气,也可能是他脸色难看,比街边树挂都冷,看着瘆人,没人敢理他,都躲着走,身边突兀的空了一圈。
总之,谢敏一眼看见他了。
可也就看了那么一眼,然后就被源源不绝的车流和人潮截断了。
进入封控区,直升机停在“殉道者”一个相对隐蔽的据点,再辗转乘车,到达“中层地块”时已经日薄西山。夜色从远山处侵染这座销金窟,使灰色的夜场点上华灯,整座城市弥漫着辉煌与腐败的味道。
“中层地块”是封控区的核心区,这里原是关押战犯的监狱城,被当年反抗的自由军占领后改造成了一个明面上的大型黑市,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当然,还得有命花。
“中层地块”是“殉道者”主要的集中地,但这里并非“殉道者”一家反叛组织,还有大大小小十数个,活跃的不活跃的,强大的不强大的数不胜数,只不过“殉道者”更出名一些,话语权也最多。
谢敏跟随邮差进入“中层地块”时,对这里一成不变的景色毫无波澜。
挤挤挨挨的现代建筑与红瓦危楼排在一起,窄巷里飘出男女激情的喘息低语,不知何处的枪声与尖叫此起彼伏,路旁酒吧走出衣着暴露的站街女对着路上徘徊的佣兵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