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索运行的细微声音在高空消散,双子大厦中央的连廊下,早已布置好的定时炸弹贴着桥脊,藏在阳光的阴影中。碧空如洗,干燥的冷风带着秋季末尾的凉意,穿过连廊。枯叶拂过特工的衣角,旋然下坠,未留下一丝痕迹。
一袭黑衣的谢敏架着狙击枪,他藏身于连廊的死角,四下无人,瞄准镜中是会议房间的外侧玻璃。
魏宁的身影正缓慢移动,外侧玻璃反光造成的光污染会影响视野的清晰度,但对特工的狙击精度与判断力并无太大的阻碍。
谢敏机械性地弯着手指以保持灵敏度,同时等待子爵的示意。
双子大厦是矿头山选定的会场,如同镌刻着敌方姓名的深渊牢笼。他并不意外子爵对此有更多想法,又或者说,子爵必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尽可能地削弱傅闻安,但令谢敏摸不透的是傅闻安的态度。
他太胜券在握了,仿佛所有阴谋在他面前都是苍白纸片。
“子爵,执政官有数量不少的精锐私军,俘虏他并不现实。”谢敏通过封控区的内线留言,很快,他收到子爵的已读回复。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银,接下来的事与你无关。”子爵道。
谢敏吹了声口哨,没说话。
“十分钟后狙击,不容闪失。”子爵冷声吩咐。
“明白。”谢敏勾了下唇。
他最后低头看了眼通讯器,发给傅闻安的小猫医疗报告显示已读,却没收到任何来信。
他有点不快,但这种不快迅速被久违的战栗和全神贯注取代。
“傅老板的自信真是莫名其妙。”魏宁脸色阴沉,他遮掩眼底的隐怒,仍旧维持着一个得体态度。
“我想在场诸位都对这份协议的真实性存疑,那么首先,请魏老板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号称中立的暗网雇佣兵组织会违反保密协定将透露给与它毫无关系的城邦呢?”傅闻安冷声道。
“当暗网失去其赖以生存的匿名性与中立性,灰色地带的产业将会成为具有倾向性的武器,并从此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魏老板展示的这份协议无论真假,都是对各城邦对其的集体默认的挑衅,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的垄断不仅涉及矿石产业,还将手伸向了疑团重重的暗网?”
“魏老板,您在展示这份证据时,有想过今天您能拿出这个,明天我就能拿出您的罪证,各城邦相互攻讦,世上永无宁日吗?到时人人自危,战火迭起,您就是罪魁祸首。”
“再者,当中立的暗网选择给予矿头山情报上的优待,这份证据还有多少真实的可能性?”
“傅某是否也有权利怀疑您早已与暗网通谋,正打着栽赃的算盘?”
话音停顿,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各城邦代表噤若寒蝉,戒备与犹疑在仿若凝固的空气中发酵,每个人的目光都如被浓重阴影包裹的利剑,跃跃欲试地窥探着眼前这场硝烟弥漫的交锋。
“傅老板只会用花言巧语来混淆视听?您的权限可铁证如山。”魏宁冷笑道。
傅闻安脸上的肌肉牵动,令他本就不和善的面相看起来更为凌厉,他指着屏幕。
“语言并非我的辩驳,毕竟语言总是苍白,只是我很好奇,您究竟为何笃定那是我的权限?”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魏宁沉声道。
傅闻安的笑意更为诡谲,听到这话时,他似乎顿了一下,随后双手交叠,犀利的视线投出。
“那魏老板的法子着实不见得有效,既然如此,希望在傅某的证明后能令诸位打消疑虑。”
“为保公正,安斯图尔与矿头山各出一名精通信息解码的专员同时按照我的指令对魏老板证据中的编码和《城邦联合会宣言》首页中的执政官权限编码进行解码。诸位代表不必担心非法获知城邦机密,这是可以公开进行的展示。”
紧接着,黑枭自然地提着分析器走到前面,而矿头山那边,也有一名专员在魏宁的示意下走了出来。
两位专员的屏幕同时被投放在屏幕上,一左一右,两组编码,对照清晰。
“各位代表都知道,无论城邦执政编码形态如何变化,都会有固定的四重解码图案,而安斯图尔最外层的、也是最容易被获知的
“现在,请两位专员按照我的指令进行解码。”傅闻安道。
编码解码的路径包含十数个乱序矩阵的编排,适用复杂而多变的编程加密语言,但傅闻安的指令清晰简洁,随着屏幕上数据流的不断解码重组,两个原先不一样的编码正逐渐向同一图案靠拢。
傅闻安的最后一条指令落下,屏幕上出现四只一模一样的风雪羚羊。
各代表倒吸一口凉气,魏老板讽刺地哼了一声。
“请两位专员将a61.32区域依照山羊算法排列成三系点状矩阵。”傅闻安不为所动,平静道。
屏幕上的图案再次发生变化,这一次,掺杂着吸气声的窃窃私语冲破寂静,在魏宁骤然变黑的脸色中逐渐变得聒噪恼人。
因为屏幕中央,无论是黑枭还是矿头山的专员给出的结果,魏老板证据中执政官权限编码解析后的矩阵与《城邦联合会宣言》首页中的执政官权限编码解析后的矩阵相比较,有着不可忽视的突兀差别。
风雪羚羊的右犄角尖,九乘九的点状矩阵中,魏老板给出的编码解析后缺少了一个点。
“魏老板接下来难道要说,当初签订《城邦联合会宣言》时傅某使用的执政官权限也是编造的?”傅闻安挑眉。
差别只在一个点,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魏宁的脸部肌肉不可控制地抽搐着,他的胸膛仿佛塞了炭火一般起伏着灼烧的痛楚,老道的经验与丰富阅历却令他的身躯即便在绝境也不曾撼动半分。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缺失的一个点,率先涌出的是难以置信。
封控区的情报不可能有错,那可是银的情报……
银?
可他凭什么相信银的情报?
凭与封控区的合作关系,凭自己拿捏了封控区屡屡求全的军造命脉,凭自己一时大意养虎为患。他自以为用军队扼住这群流浪暴徒的咽喉就可以高枕无忧,现在却被摆了一道。
后知后觉的怒意在这头陷于囹圄的年迈雄狮心头爆发,他的牙齿咯咯作响,紧攥的拳头上青筋爬布。雄壮的身躯如山岳摇撼一般晃动着,颈间血管蔓延青紫色,眼神比曾经任何时候都要凶悍逼人。
魏宁下意识看向那代表封控区的空座位,压住那足以将人千刀万剐的敌意,他转头看向傅闻安。
他需要立刻挽回局面,无论用什么方法,沉积在骨子里的几十年的谈判经验令他深谙尔虞我诈之道,他神情仍旧阴翳,立刻就想到眼下的转圜之法。
他可以先向安斯图尔服软,甚至出让一部分利益也在所不惜,他会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清洗矿头山身上背负的一切指控和质疑,然后以雷霆之势,碾碎封控区这只惹人恶心的虫子。
魏宁甚至觉得自己手上那份以死去的尚代表之名制作的、用来诬陷地下矿区爆炸是其与安斯图尔通谋的往来信件都显得可笑至极。
他居然会相信一群蝼蚁。
银。
这一切都是银。
魏宁抬起他的头颅,压下内心波澜,唇微动,他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