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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镇(1 / 2)

张小凡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自称“万人往”的中年文士,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但同时在内心深处,却另有一种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问道:“请先生指教。”

万人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黑色短棒煞气极重,黑光润而内敛,人若近之,未及三丈之内,全身气血必定为这煞气逼迫,倒灌入心而死。”

张小凡心中一动,忍不住便道:“不错,当初我遇到这东西时,远远的就感觉身子发沉,恶心欲吐,几乎便要昏过去了。”

万人往轻叹一声,看着他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说着似乎微皱眉头,低叹一声,“你居然不死,当真奇怪。”

张小凡没听清楚他后面的话,追问道:“什么?”

万人往微微一笑,却不回答于他,只指着烧火棍道:“这黑色短棒,本是天生大凶煞之物,名为摄魂,却不是魔教之物,数千年来从未出世,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记载,张小兄福缘深厚,居然能得这两件世间至宝。”

“摄魂!”张小凡脸色木然,低低地念了一句。

“正是。”万人往脸色恢复了平静,道,“古书《异宝十篇》中曾有记载:天有奇铁,落于九幽,幽冥鬼火焚阴灵厉魄以炼之,千年方红,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厉之气,千年成摄魂之能。其实这等凶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没想到张小兄……”

“铛……”一声脆响,黑色的烧火棍从张小凡手中滑落下来,摔到地上,张小凡手足皆软,只觉得胸闷无比,踉跄退了几步,死死盯着这些年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烧火棍,竟是说不出话来。

万人往看着他惊骇神色,脸上却突然掠过一丝冷笑,道:“张小兄,你怎么了?”

张小凡用力甩头,几乎连说话都觉得痛苦万分,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我是青云门下,怎么会用这等邪物?”他这时也想起当日在死灵渊下,难怪那些个阴灵会如此惧怕他的烧火棍,只怕多半是这“摄魂”做怪。

万人往看他模样,便知这少年一直以来都在青云门中长大,从未见过什么世面,如今猝遇大变,几乎便不知所措,只是看他样子,却似乎没有什么安慰表示,只淡淡道:“邪物?你以为什么是邪物?”

张小凡仿佛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着地上的烧火棍道:“这、这个东西不知害了多少生灵,还不是邪物么?”

万人往冷笑一声:“杀得人多,便是邪物么?”

张小凡几乎想也不想,道:“是。”

万人往面有讥讽之色,眉宇间威煞之气便渐渐露了出来,整个人看去仿佛都变了另一个人一般,但张小凡心中杂乱,却是没有注意到。只听万人往道:“请问阁下,公猪母猪,黑猪白猪,可都是猪?”

张小凡没想到万人往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了。”

万人往又道:“那么狮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杀戮,可都是生灵?可有正邪之分?”

张小凡隐隐感觉到他要说什么的什么意思,但心下仍未明白,只得道:“是。”

万人往哼了一声,道:“那再请问阁下,你所谓正道邪道,可都是人么?”

张小凡呆了一下,有心反驳,但到了嘴边却发觉没有话说,只得又道:“是。”

万人往一脸肃然,深深地看着他,直到看得张小凡心中都有些发毛,才听他缓缓地道:“张小兄,你们青云山有一件名动天下、震古烁今的镇山奇宝——古剑诛仙,你可知道?”

张小凡此时的情绪几乎已完全被这个初次见面的万人往给左右了,不自觉地点头道:“是。”

万人往脸色突然一沉,厉声道:“那你可还知道,这诛仙剑在千年前那场正魔大战之中,杀戮了多少生灵,毁去了多少性命?若论方今天下,世间法宝,真正杀人最多,煞气最重的,只怕再无过于你们奉为神明一般的诛仙古剑了!”

张小凡脑袋中嗡地一声大响,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象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一拳一般。同时,他仿佛觉得,在深心处,隐隐有什么东西,自小开始就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地方,在隐隐一声清脆的回响之后,第一次出现了小小的裂痕。

阳光灿烂,从大树顶上照下,透过茂密的树叶,变做点点小小的碎阳,落在地上,随着树叶的不停晃动,就像调皮的小孩,轻轻跳动一般。

偶而有几点阳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张小凡蹲在地上,身前就是平静地躺在地上的那根烧火棍,在阴影中,显得难看而丑陋。这个万人往所说的话,其实和当日在空桑山中碧瑶说的,在意思上并无太大区别,但由他口中说了出来,张小凡却是感觉大不相同,在内心深处,隐隐有个身影,低低地冷笑着:他是对的,他是对的。

万人往平静地坐在一旁,喝着早已凉了的茶,远处,上了年纪的茶摊老板往这里看了一眼,便又转开了视线,全然不知,这里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涛汹涌的怒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的脸色从原来的焦虑、挣扎、痛苦中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缓缓伸出手去,把地上的那根烧火棍抓在手里,站起身来,对着万人往,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谁?”

万人往此刻又恢复了他随意的风格,原本眉宇间的煞气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万人往啊,一个游历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张小凡盯着他,抓着烧火棍的手慢慢握紧,道:“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事?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万人往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么?”

张小凡深深呼吸,重重地道:“是!”

万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为何还用着手中这根魔教邪物?”

张小凡身子一抖,但神色凛然,道:“这烧火棍或许是邪魔之物,但我用来斩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问心无愧,便如你所说的我门中古剑诛仙一般。”

万人往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小凡,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人,嘴角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这一层,难得,难得,只是这份心思,便胜过了你们青云,不,是世间大多数人了!”

张小凡不去理他,只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万人往却不答他,反而道:“你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云山么?”

张小凡微怔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经重新崛起,势力大涨,近日在东海流波山上聚集,你们青云门去了不少人,在那里会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场大战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随即抬头,口中道:“那不关我事,我再问你一次……”话未说完便断了,只这一失神的工夫,万人往竟就像鬼魅一般没了身影,甚至连远处那个看茶摊的老板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茶摊,还有张小凡一个人。

张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么,他却感觉到一阵的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见他是一跺脚,走出这棵大树,往东去了。

张小凡走了不久,从大树背后,转出了三两个人,当先一人是万人往,一人是茶摊老板,另有一人,却是让张小凡看见了必定大吃一惊的魔教少女——碧瑶。

万人往看向东方,微微点头,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道:“这少年性子倔强,心志坚定,倒有几分像我当年的模样。”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茶摊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目射精光,神态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们魔教重宝,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来。”

万人往对被人称为“宗主”处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与摄魂不知怎么,居然被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炼之物。如今这法宝除了这少年,是没有人可以再能驱用了,我们抢来也是无用。”

碧瑶在旁边哼了一声,道:“我说当日在死灵渊下怎么看着这棒子古怪,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

万人往转头看向碧瑶,脸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瑶,你看这少年怎样?”

碧瑶脸上一红,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儿让您来看看他怎样的!”

万人往呵呵一笑,道:“这少年还是不错的,只是自小受青云门门户之毒太深,要他入我们圣教,以他那份倔强性子,只怕千难万难。”

碧瑶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声轻叹。

万人往伸出手去,轻轻抚摩女儿的头发,微笑道:“不过他能够解开你多年来的心结,让我们父女重新和好,这份情意,我们一定要还。”

碧瑶神色一动,喜道:“爹,您有办法?”

万人往昂首看天,一股威势慢慢散发了出来,显示出他是个长期手掌大权的人物,但不知怎么,看他神情,却似乎有着几分悲怆,只听他缓缓道:“要改变一个人的性子,虽然不易,但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碧瑶喜形于色,万人往转过头来,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那神情与这世间所有父亲看到女儿欢喜时一般无二。碧瑶冲着他父亲笑着,却注意到旁边那个人皱着眉头,低声对万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云门一个无名小子,我们值得花费这么大的气力么?”

万人往摇头道:“那少年手中有旷古未有的大凶法宝,而且看他样子,居然还能操纵自如,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对我霸业大有助益,更不用说他还帮了我们父女一个大忙。”

碧瑶连连点头,道:“就是,我当日就和他说过了,若能入我圣教,爹一定会看重他的,他就是不听。”

万人往失笑,道:“他怎么会听?他那个性子,从小又在青云长大,早对我们圣教深恶痛绝。只不过,嘿嘿,噬血珠与摄魂都是这天下间至凶之物,虽然如今被这少年莫名其妙地炼成了血炼法宝,煞气内敛,不露于外,但这两件大凶之物带在身边,岂能毫无影响?以我看来,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这大凶之物在一起,时日一久,被这法宝内里戾气所侵,性子必然改变,好杀噬血,到时正道不容于他,我们再小施计策,他想不入我圣教也难了。”说罢哈哈大笑。

碧瑶呆了一下,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怔怔望向东方,但见阳光灿烂,日正当中,古道之上,却早不见了那一个少年身影。

张小凡离开了那个茶摊,独自一人向东而去。

这时正是午时,阳光普照大地,过了空桑山的山区,便是一片沃野,空旷而少有人烟。只有一条古道,不知曾经被多少古人今人踩过,在这片原野之上,笔直向前延伸而去。

张小凡没有御空飞行,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刚才与万人往的对话,在内心中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虽然他面对着万人往说话时正义凛然,但此时此刻,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却仍是忍不住地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是对的么?

黑色的烧火棍依然安静地偎依在他的腰间,若有若无地,从它棒身上传来丝丝凉意。

走着,走着,走着……

苍穹下,古道上,满怀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仰首看天。

那天是蔚蓝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嘴角轻轻动了一下,眉头皱在一起,低低的,向着天空,仿佛也向着谁的深心,轻轻道:“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路上,张小凡风餐露宿,身上银两虽然不多,但他饿时在野外抓些野鸟野兔,困时就找个树下对付一宿,反正他往日在大竹峰上因为做砍竹功课,身子也算强健,倒也不觉得辛苦。

其实若是他御起烧火棍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许多,但不知怎么,他却并无如此打算,总觉得心头烦闷,总有那些困扰缠在心头,便宁愿缓缓而行,希望把自己心头的疑问想个明白。

不过若说到这里,张小凡此刻心头的问题,却又如何是他这样一个少年能够想的明白的,任他想破了头,总觉得师门过往的教导自然是神圣无比,天生就当如此,决然不会错的;但再一想那个万人往所说的话,却仿佛也有几分道理,取舍不下,真个是困惑不已。

若是换了其他人,比如说他的六师兄杜必书,便贼笑一声,抛开不管,反正我身在青云门下,自然是听青云门的话;而若是他那大师兄宋大仁,性子严谨,从根本上就不信这所谓的邪魔外道,那是连想一想的念头也不会有的。

偏偏只有张小凡,骨子里性子比谁倔强,碰到了这个几乎是对自己以往信念全盘挑战的问题,便欲好好思考,想出个明白来。

如此,他埋头苦想,走了整整三日,却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日,张小凡忽然感觉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头,却是有一个小镇,看去规模虽然不大,但可能是在这古道之上,人却是不少。

张小凡心中一阵欢喜,倒也暂时忘却了烦恼,这三日来路上都少有人烟,这时看到了这样一个小镇,倒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