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还是那个瘦得像猴子似的乞丐,他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了京兆尹一眼。
他是个心思活泛的,旁人说起他来,都说他猴精猴精的——实际上,这次这些乞丐们来衙门告那些个差人,就是他鼓动的。
反正都是要死,那么在死之前还不如豁出去闹一场!
反正不闹,什么都没有;闹一场,说不定就闹赢了呢!
这个念头,在昨天他的同伴被棺材板意外压死以后,在他心里头越发旺盛起来。
瘦猴子乞丐见京兆尹并没有明确的态度向着那几个差人,心里头也有了几分计较,他微微直了直身子,让自己尽量看起来理直气壮些,道:“那位差人大哥,你看你这话说的。义庄本是官府为了死后人的体面盖的,但并没有禁止活人不能进去啊?不然那些个看望的家属算什么?再说了,我们这些活人难道还比不过尸体吗?!义庄尸体能躺,我们这些活人在里头借个屋檐挡挡风避避雪怎么了,你们狠心把我们赶出去,就是让我们去死!”
瘦猴子飞快的看了京兆尹一眼,见京兆尹眼里头流露出几分对他的满意之意,心里头砰砰直跳,知道没准这次他们走了狗屎运,遇到个愿意帮他们的官——不管他是为着什么愿意帮他们,总之,眼下这情况,是对他们有利的!
瘦猴子胆子又大了几分,他梗着脖子,将他们这次大闹的目的喊了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日子,你们是收了别人的钱,把我们赶出义庄的!那笔钱!你得交出来,作为赔偿!”
“对!赔钱!”
“我侄子被你们害死了!他前儿晚上没熬过去冻死了!赔钱!”
“我儿子也……”
“赔钱!”
几个乞丐七嘴八舌的起哄道。
京兆尹听得有些晕,怎么又突然扯上了银子?
什么收了别人的钱?
京兆尹又是重重一拍惊堂木。
“大胆!”京兆尹一副震怒的模样,瞪向那几个差人,“你们是不是收了他人的贿赂,企图害死这些乞丐?!”
小官的贪污受贿,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功绩啊……
京兆尹心里头琢磨着,没准等他三年期满考核时,陪着这桩事,还能往上再动一动。
几个差人也没想到,这几个乞丐这般闹,竟然是为了那笔银钱。
差人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把吃进肚子里头的银子退出来。
但偏偏京兆尹又是一副要给他们压帽子的模样……
为首的那个差人咬了咬牙,磕了磕头,声音恭恭敬敬了许多:“回大人的话,并非是贿赂……是那日有个妇人送了一具棺材过来,说她儿子小小年纪就夭折了,因着她儿子夭折的原因就跟乞丐有干系,故怕乞丐扰了她儿子的死后长眠……就给了我们一张银票,让我们看好她儿子的尸身……”
京兆尹微微蹙了蹙眉,有点失望。
若真是这样,那确实算不上什么贪污受贿。
不过,因着乞丐而死的小孩……他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京兆尹背后一凉,突然想起一桩事来。
前些日子,平国公府送过来俩乞丐小子,说是那俩乞丐在冰天雪地之下扒了一小儿的衣服,导致那小儿被冻死,要求京兆尹给那两个乞丐点“颜色”看看……
难道,这桩事,背后还跟平国公府扯上了什么干系?!
京兆尹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他就是再想捞点资历功绩,也断断不敢拿着平国公府的事情去捞资历啊。
京兆尹此时再看堂下那几个跪着的乞丐,再看那几个差人,双方都在无比殷切的望着他。他只觉得棘手无比。
然而此时,师爷过来了,附在京兆尹耳边低语几句,京兆尹神色一变,激动的起身。
堂下众人都错愕的望着京兆尹。
京兆尹咳了一声,拍了下惊堂木:“此案证据不足,本官需要时日去取证——暂时先退堂,择日再审!”
几个差人心里头都松了口气,脸上洋溢出了几分笑意。
那些个乞丐就没有这么轻松了,皆是大惊失色。
择日?要择到几日后?到时候他们还能不能活着,还是个问题呢!
那些个乞丐纷纷又哭闹起来,个个磕头磕的砰砰直响。
“青天大老爷啊,我们没地方去啊,要是择日的话,我们还不如就冻死在衙门外头!”
“就是啊青天大老爷,外头还在下着风雪,我们过来击鼓鸣冤已经是冻个半死了……若是出去,还没等回到城外的破庙,肯定就冻死了啊。”
“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在这衙门里!”
乞丐们哭闹声越发大了,场面也越发混乱了。
京兆尹皱着眉头:“胡闹!”
竟然拿命来撒泼!
然而京兆尹还真是不敢,让这些个乞丐在府衙之上闹出命案来。
要知道,这可是天子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