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吃菜。
关晞问:“你是不是觉得,老总裁不会把锅甩到你头上?检测报告是你出的,如果你宣布这块地有问题——你要担责。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就无事发生。”
郁贲沉默片刻:“我当然会担责。”
关晞反问:“郁贲,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家庭。”
郁贲说:“我单身。”
关晞说:“你的父母呢。”
郁贲说:“没什么可说的。我爸死得早。那年暴雨压塌了厂子的围墙,党员率先去抢修,他被石头压死了。没过几年,我妈病死了。”
关晞放下筷子。她看向郁贲:“郁贲,人就是很脆弱的,人是很容易死的。”
郁贲说:“那难道我要知晓这一切,但什么都不说,只管升职、赚钱?我没法赚这种人命钱。”
关晞说:“你父母去世得早,难道这都没让你觉得,没意思吗?”
郁贲摇头:“怎么会没意思?我爸是抢救国有资产的英雄。他是我的精神信仰。”
关晞用力攥紧杯子:“但我不是。我绝不会为了你愚蠢的理想主义粉身碎骨。郁贲,是你过得太顺了,尔虞我诈沾得少,所以才会如此天真、正直、愚蠢。”
郁贲却突然问:“关晞,你愤怒吗?”
关晞怔住。
她咬牙道:“郁贲,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向我提出的,是什么要求?”
郁贲的身体向后倾,离关晞远了些。
他用力按紧自己的心脏,很平和地说:“因为我会愤怒。而你呢?”他轻声问,似乎生怕惊醒某个不如意的答案,“你站在哪一边?你代表谁的利益?”
你站在哪一边?你代表谁的利益?
关晞的心脏一阵绞痛,这是她第二次被如此质问。
关晞用力向后,靠在座椅上,她浑身发抖。
她压抑地说:“我又凭什么帮你?我记得,我们只是矛盾很多的上下级,最多称得上半生不熟的朋友。”
或许还有一些微妙的感情。
但在时代湍急的大江大河中,这点微妙的感情,什么都算不上。
郁贲说:“可我的愤怒是你的愤怒。我的不甘是你的不甘。”
关晞看着他。
郁贲说:“记得吗,你曾经在长乐坊里建了党群中心。”
关晞说:“入党而已。不过是升职的手段。你问问现在的党员,谁不是为了利益?你高看我了。”
郁贲说:“那你搞文化产业?你真的只是为了镀金吗?”
关晞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郁贲轻轻道:“你还记得吗?——你不记得,可我记得。为了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人民牺牲一切。”
哗啦一声。
关晞把杯里的水泼在郁贲脸上。
郁贲双眼紧闭。
关晞冷冷地看着他:“给你醒醒脑。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她拎起包,转身离开,把包厢门用力摔上。
“砰”的一声巨响,房间里重回安静。
郁贲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长久的思索后,他拽住纸巾擦脸。
他擦了很久很久,思索了很久很久。
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关晞劝了很多话。
——但没有一个字拒绝他。
……
晚上,关晞收到闪送的快件。她拆开,快递信封里有一张纸。
她打开看了看,竟然是一篇揭露秀钢地块有毒的新闻稿。
关晞几眼扫完全文,冷笑几声,用黑色水笔在纸上重重地打了个大叉,然后丢进碎纸机。
碎纸机吐出一堆渣滓。
关晞发消息给郁贲:“你这篇东西,不可能发得出去。”
她补了句:“即使能发出去,没有流量,根本不会激起任何水花。”
郁贲回了两个字:“流量?”
关晞没有回复。
……
清晨8点40,正值早高峰。潘乔木的车子刚下高架桥,一如既往地堵在CBD十字路口。
拥堵不堪的马路,鳞次栉比的光鲜高楼。
“今天怎么会这么堵,是路上出车祸了吗。”潘乔木看了眼时间,心里烦躁。他驾驶着车子一寸一寸挪动,手机导航显示前方路段拥堵得变成深紫红色。
他扫了眼前方,蓦地睁大双眼。
在全玻璃的酒店顶楼,支开一个小小的黑色窗口。有一个人,翻到窗外,后背贴着全玻璃的酒店外墙,站在窄窄的水泥沿上,半个脚掌悬空。
他摇摇欲坠。
风很大。他努力稳定身形,却同时举着手机,似乎在拍视频。
“快看,直播跳楼!”
潘乔木震惊地眯眼看过去。
这是什么网红,为了流量,不要命了吗?!
潘乔木看了又看,实在忍不住,按下车窗,举起手机。
越城最拥堵路段的早高峰,无数人在匆忙通勤的间歇掏出手机,或匆匆几秒,或驻足拍摄,或像潘乔木一样,按下车窗,拉近摄像头……
潘乔木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里拍到的画面:
“郁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