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的季节。
拉着老黄牛于官道上缓行的韩香,忽然回过神来。
少年抬眸环视四周,眼神中满是茫然之色。
“这是哪儿?”
“我什么时候离开山林的?”
伫立原地良久,思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少年,将疑惑深埋心头,继续上路。
日升日落。
直至元灵九年,二月十九,少年才抵达伏龙山脉极深处的陈家庄。
并非第一次来,少年倒也轻车熟路。
牵着老黄牛,慢吞吞走过村前廊桥。
“等在这儿。”
待到了青衣所居篱笆院前,韩香轻轻拍了拍黄牛脑袋。
“别乱跑。”
“还有,别拉屎,否则惹得陈先生不喜,把你宰了做驴肉火烧。”
轻抚浆洗至发白的破旧蓝衫,韩香上前几步,站于院门前,冲正堂拱手朗声道:“陈师,太平来了。”
良久后,堂舍内响起青衣懒洋洋的声音。
“进来吧。”
少年长吐一口胸中浊气,再轻吸一口掺杂花香味的空气,抬脚迈入院中。
——
一刻钟后。
堂舍内。
青衣侧躺床榻上。
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持书卷,沉浸书海中难以自拔。
一条小狗崽卧于榻下,闭目养神。
端端正正盘坐地板上的韩香骨,好奇询问道:“陈师,你那条大黄狗呢?”
青衣淡然道:“代我下地狱看望你爷爷去了。”
韩香:“……”
“陈师,张雪姐姐是否在镇上?”
青衣:“你来迟了,雪丫头游山玩水去了,三百年后才能回来。”
韩香惊愕道:“三百年?!”
青衣:“倒是你,这大半年都去干啥了?怎地才来?”
韩香:“爷爷常教我,读万卷书不重要,行万里路也不重要。”
“先读万卷书,再行万里路才重要。”
“这大半年时间,我走完了肃州、云州、胡州,最后是中州,耽搁了一点时间。”
青衣:“足迹遍布此大殷北方四州,你看到了什么?又感悟到了什么?”
韩香沉吟了一会,道:“底层百姓民不聊生,致使寺庙香火不断。”
“礼崩乐坏,致使阁楼淫秽,不堪入目。”
“太平所见,每个人都是那样虚伪、自私、迂腐、愚昧。”
“贵族阶级高高在上,不屑垂首看人间。”
“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这座皇朝,凡官吏,不论品阶大小高低,只知疯狂敛财,疯狂往上爬。”
“九品官敛财献于八品,若不敛不献,轻则丢了乌纱帽,重则不明不白身死。”
“八品官敛财献于七品,七品敛财献于六品,以此类推。”
顿了顿,少年继续道:“一座房子,若地基出了问题,只修缮房梁,光添砖加瓦是没用的。”
“同理,天子脚下那座城出了问题,只收拾地方官员又有何用?”
“甚至于,天子出了问题,又该何解呢?”
“陈师,书上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太平非君子,却也有恻隐。”
“我不甘随波逐流,我想为这座皇朝的百姓们做点什么,求陈师教我。”
青衣放下书卷,坐起身来。
略微措辞,道:“昔年我也如你一样,见不得百姓困苦,毕竟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
“我舍弃山水,只身入庙堂,欲为万世开太平。”
“当时我还很年轻,你可知那些人怎样说我?”
不等少年回话,青衣自顾自道:“他们骂我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