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早若有所思。
“我恍惚听谁说过,咱大姑伤了身子,不能生小孩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说生孩子的事,禾春儿脸有些红,但还是点点头:“可不是哩,是生悦表姐时难产,那是早些年的事了,我还瞧见大姑跟奶抹眼泪呢。”
禾早眯着眼睛想了想,暗暗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大宝是禾家的嫡长孙,说什么禾老爷子也绝不会允许把他过继出去,哪怕是亲生女儿,那也是外姓!
禾大姑也不见得就想过继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禾大姑跟着马氏出来,看到她俩就笑:“姊妹俩个躲到这说啥悄悄话哩,我去瞅瞅你娘,春儿,你带我和你大娘娘去。”
马氏没有了这两日的阴沉,相反却喜滋滋的,好像开了一朵花在脸上一样。
禾早眼尖地看到她手腕上多了一件明晃晃的镯子。
禾春儿迟疑了下,就丢下禾早带着禾大姑、马氏去了西厢。
自从生病后,这还是马氏第一次进屋看望陈氏。
里间很快就传来禾大姑与陈氏的说笑,听着陈氏像是也有了几分精神似的。
禾大姑的声音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很不出彩,低低哑哑的,但说话的语气却又慢又清晰,又总含着几分笑意,添了两层柔软在里面,让人听了,觉得正好能说到人心坎里去。
马氏那样的人,却一直在奉承禾大姑。
禾早坐在外间炕上装作抓石子儿玩,实际上一双耳朵却竖起来,直直听着里面的动静。
禾大姑从陈氏的病情说到屋内的摆设,又从屋内的摆设说到自己拿来的半篮子鸭蛋,最后又着重点名自己家里开着杂货铺:“想吃啥喝啥,就跟老三提一句,我那里不管啥东西随意拿。我做大姑姐的,对着外人小气,对咱一家子却只有大大方方的。”
陈氏强笑着道了谢。
马氏马上就开了口:“大姐啊,那敢情好,连翘长到这年纪,花骨朵一般,却连个好看的头绳也没有,大姐你那铺子我知道,有老些精致的首饰,改天我带连翘去瞅瞅啊!”
禾大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中,尽管去。”
禾春儿借着端茶的空从里间出来,憋笑憋得脸都红了,遇上禾早的目光,便忍不住笑出来。
禾早也不禁莞尔。
事后禾春儿偷偷跟禾早说:“你别听大姑说那么好听,等着吧,只要大娘娘真登门,一定会被灰头土脸地撵出来,大姑还会说全是大姑父的主意,自己推个干净!”
禾早其实有些讶异,相处这么久,禾春儿从不是一个乱嚼舌根的人,但她却三番几次跟她说对禾大姑的不满,可见这个人以前一定做过很过分的事,让禾春儿有了心理阴影。
那十几个鸭蛋最终禾早以孝敬奶奶的名义,又让给了禾老太太,后者忙忙挂到了梁上,一个也舍不得再拿出来。
禾大姑有些无奈,招呼禾早与七宝到跟前,抓了一大把铜钱给他俩:“小孩子家家的,就喜欢买零嘴吃,拿着自己买好吃的吧。”
大概有二十文钱,顶十个鸭蛋了。
陈氏在这方面对几个孩子严厉教导过,七宝也不是个见钱眼开的孩子,掘着嘴把手背到后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是不肯要。
禾早自然也不会要。
禾大姑很无奈,叹了口气:“一段时间不见,几个孩子倒是跟我生疏不少。”
禾老太太哼了一声:“这几个小崽子磨人得很,一点也没有老二家那几个听话懂事。”
禾大姑笑笑,也就不说什么了。
她只待了半天就走了,大概是因为马氏提过要用她带来的那半匹靑细棉做一件裙子,走前又特意嘱咐禾老太太那半匹布恰好能给禾家的几个爷们各做一身衣裳,别给拾掇坏了,浪费布。
马氏就很不高兴,这话明显一听就没媳妇和小辈的份儿,那靑细棉,好好做做闺女也能穿的。
禾春儿毫不意外:“咱大姑是个真正的精明人,以前的事我没见,但咱娘生你、生七宝的时候,大姑也随了厚礼,在亲戚里属于最厚的一份,可私下里她却跟咱娘说家里亲戚多,都是给小孩子买的布匹做衣裳,小孩子手脚长得快,最后都给浪费了!她做大姑姐的就特意扯了适合咱爷奶穿的布,颜色沉,咱娘想用也用不了……咱家就她一个出嫁的大姑姐,都等着她做的小衣裳呢,却谁也没那个福气。”
……
禾大姑走的第二天,禾老太太就把禾老三叫了过去,关着门,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禾老三神情有些迷茫。
陈氏问了句,他犹豫了下,便说:“咱娘觉得大宝年纪不小了,想给他做门亲事。”
三房的人都有些吃惊。
按理说禾大宝今年也二十一岁了,周岁整十九,在乡下,早就该说亲了,但禾老爷子前几年就说过一定要等大宝考出个名堂来再说亲,至少也得考中个秀才,这样他底下一连串的弟弟妹妹都能跟着说个好亲事。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现在,但是男孩子,年纪大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现在怎么会又突然说起这事。
禾早就想起了昨天回来的禾大姑,难道这才是她回来的目的?
陈氏坐在炕上,脸色发白:“她奶就直接这样跟你说的?”
禾老三不明就里,点点头:“是哩,还说她已经看中了一家,是镇上的,先打听打听再说。”
陈氏便不说话,好半天才说了一句:“那……就看娘的意思吧。”
语气有些冷淡。
禾老三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很是疑惑:“你这是咋的了,大宝说亲不是件喜事,你咋不高兴哩?”
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陈氏不好说,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没啥,你跟娘去张罗吧。”
还是禾春儿忍不住:“爹,奶要给大哥说亲干啥要跟你说,男主外女主内,我娘好端端在家里呢,我奶为啥不跟娘说?”
禾老三才想到这一层,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巴巴一笑:“娘她,她心疼大宝……”
一句话,因为陈氏是继母,所以这种婚姻大事禾老太太就没指望与陈氏商量。这分明是没把陈氏这个三房的媳妇放在眼里,不合规矩。
陈氏是个十分重礼又要强的人,最看重这些,禾老太太这样做,就是实实在在地打脸,哪怕她再不在意,心里也有些酸楚。
“爹,你也糊涂了,奶她再心疼大哥也得跟娘说一句,奶看重的是镇上哪一家,谁说和的?奶她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咋知道镇上有合适的人家?谁给她说的?爷明明说了大哥没有考功名之前不说亲,奶为啥突然就提这件事了,还趁着娘生病的时候提?我爷咋说话,也同意了?”
禾早一连串的问题砸得禾老三有些懵。
他张口结舌,发现自己一个也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