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济宁城外的炮台被拆掉,装满物资的漕船或者散去,或者进入济宁自己的运河泊位的时候,济宁城上下悬着的心还没有放下,赵字营说走就走,万一流贼打回来怎么办,尽管大家知道这个可能不大,就在这忐忑中,城内越来越恢复正常,尸首被焚化,一艘艘漕船开始南下北上,运河通畅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南边天际扬起烟尘的时候,济宁城又是惊惧,当知道这是徐州兵马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几千官军拱卫,这济宁城安然无恙了,城内又是匆忙凑出大批物资劳军,不过大家都注意到徐州兵马情绪很低沉,尽管军纪很差,却没几个肆意妄为的,有人能大概猜到原因,身为朝廷官军却被地方乡勇押着上来,还是过来收拾残局,这样的被动当然让人不快,而且这些官军还知道赵字营盯得紧,自己乱来就会招致杀身大祸,老老实实憋闷,的确不好受。
曹州总兵杨肇基所率大军和兖州府府城滋阳的消息同时到达了济宁城,府城滋阳安然无恙,却因为守军大意,被乱军伪作官军混入城中攻入鲁王王府,鲁藩满门上下殉难,然后乱军意图开门放入城外贼军,幸而城内官兵民壮齐心协力,将贼寇歼灭,力保城池不失,没有酿成更大的祸患,然后城外闻香教贼军看无机可乘,又因为粮草不继,溃散退兵,此战官军大胜,斩首数千,大挫流贼士气。
这花团锦簇的文章是用来表功的,自然不是发给济宁这边来看,而是给济南和京师那边的,不过懂行的人都知道,兖州知府和镇守兖州的官军,要拼命用功劳推脱鲁王被杀的罪责,这个罪责实在是太大,滋阳知县、兖州知府、兖州参将,连同山东巡抚以及相关各道,恐怕都脱不了干系,而且这推脱不是为了保官,而是为了保命。
知道这个消息的济宁上层各个惶恐,表面上为鲁王王府哀悼,可实际上却都是想到了不敢说的,即便是想到,大家怎么也不敢相信,能做出这等事实在需要太大的胆子,而且怎么看也没有什么利益。
曹州总兵杨肇基本地募兵两千余,北直隶官军三千余,宣府边兵二千,连同河南兵马一千五百余,号称两万大军,这样的大军过境,放在平日里对济宁城就是大祸,全都是外省的兵马,行事肆无忌惮,破坏起来丝毫不次于流贼过境,济宁城内甚至提前给徐州参将周宝禄凑出三个月的粮饷犒劳,就是要求在徐州官军守卫城池,关键时刻关闭城门,寸步不让。
熟悉官军体制的人都知道杨肇基很愤怒,他杨肇基顶住压力准备这么久,就是为了占个收复济宁的首功,而且这富庶的济宁可以凑出很大一笔犒赏,用这个又能激励各路外省官军,齐心合力再去救援滋阳攻打邹县,可现在这功劳已经被突然冒出的徐州兵马抢走。
这样凭空摘了桃子,放在大明官军里,直接火并厮杀都不稀奇,可老将杨肇基已经顾不得愤怒了,鲁藩满门尽灭,朝野定当震动,虽说那消息还未必到达京师,可到了京师会有这个结果他心里有数的很,自己这迟迟不动必然会被中枢以及清流拿出来讲,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拿个功劳下来,自家功名富贵,连同脑袋恐怕也保不住。
杨肇基知道利害,北直隶、宣府和河南的各路兵马也知道此时有了大麻烦,一时间倒也齐心协力,不敢耽搁丝毫,全军直扑鲁东南,曹州总兵杨肇基甚至在济宁城外和颜悦色的同徐州参将周宝禄会面,请求对方一同出兵,周宝禄倒是心里有底,这么大功劳在手,鲁藩灭门的祸事怎么也波及不到自家,老老实实保住济宁和漕运就是大功一件,何必再趟浑水,不过既然有升官的可能,就没必要得罪人太狠,周参将没有答应一同出兵,只说济宁城内局势不稳,等几日后稳下,自己会派两千官军跟上,殿后协同。
能有这个结果,杨肇基也是满意,补充了济宁凑出的钱粮之后,又是继续东去,参将周宝禄也是知道,就在这曹州总兵到达前后几日,很多形迹可疑看着像是官军的角色在济宁内外活动,就是想要看看那支“徐州乡勇”还在不在。
大伙都知道那大胜不是周宝禄打出来的,可事后看到周宝禄坐实大功,这才以为是这位徐州参将请来且能控制的援军,那曹州总兵杨肇基早就派出了各路眼线,这样的大动作瞒不过他。
想起这个,徐州参将周宝禄也是苦笑,大明体制规矩有时候混账的很,大摇大摆的做了,几千几万人,还有城池得失,可你知道小心些,在官面上就可以作为没发生过,就算官司打到司礼监和内阁,法理上也只能当做没有,那赵进肆无忌惮的作为就是钻了这些空子,一定是那王家父子教授的,堂堂清流,奈何为贼啊!
随着赵字营的南归,山东局势骤然清晰起来,肆虐大半个山东,闹得处处烽火的闻香教叛乱,尽管有鲁藩灭门这样的惨祸发生,可大家都看得明白,闻香教流贼撑不了多久了,因为就在济宁被徐州官军收复后,大家突然发现,闻香教流贼活动的区域只剩下了邹县和滕县这小小地方,而且那滕县闻香教乱军现在也没有打下来,这个时候,曹州总兵杨肇基率领官军两万东进,而山东总兵杨国栋戴罪立功,又在登州府带领四千出身辽镇的兵马,加上被打败后收拢的残余,合计六千兵马南下,这是近三万官军的合力,闻香教只有一个县城不到的地盘,怎么能支撑得住?
原来什么郓城、东阿、汶上之类失陷的州县,都迅速被官军拿下,有时候其实就是本地土豪率领的团练杀了回来,已经没有什么战力的闻香教乱军流民崩溃四散,就这么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这次还真是应了朝野各方的评价“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土鸡瓦狗,乌合之众”“山东民生艰难,犹若干草荒原,若有星火,定成燎原之势,奈何干草烧尽化灰,火亦灭矣”,现在上上下下考虑的已经不是战局,而是如何收拾局面,鲁藩灭门这个事情太大了,地方要多少人乌纱落地,本以稳定下来的朝堂局势也要跟着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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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路大军合击的途中,滕县城下终于爆发了激烈的战斗,自从闻香教流民乱军占据邹县之后,就开始派出人马攻略滕县,滕县城内闻香教已经有所经营,按照事先的估计,到时候里应外合,滕县县城一鼓而下,却没想到打起来却是这样的艰难。
当浩浩荡荡的流民大军从天际出现的时候,早就紧张异常的滕县县城立刻关闭城门,等到闻香教乱军开始鼓噪着围城填河的时候,就是城内闻香教内应变乱打开城门的时刻,守城的民壮突然部分鼓噪变乱,一边杀散同伴,一边过去夺取城门,尽管事先做出地方,可身边突然乱起的时候还是措手不及,眼看着城门上的门闩就要被卸下,有不少人都看到城门颤动,外面的乱军流民就要破城了,很多人已经崩溃绝望,督促守城的滕县县令面若死灰,已经吩咐家仆准备冲回衙门,到时候在那里自尽殉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一伙凶神恶煞的汉子冲杀进来,他们个个手持朴刀长矛,又懂得战阵配合,那里是那些民壮教众能比的,当即是杀的血流成河,硬生生稳住了局面,满城欢呼,城下流民则是士气大丧,只能退回整队。
到这个时候,大家才认出这些汉子是什么人,敢情是来自徐州的盐商严黑脸还有和那严黑脸表里一体的盐枭齐二奎,,滕县在鲁南是比较富裕的地方,历朝历代很多时候都是滕州这样的区划,颇为排外,对这些明目张胆过来发财的徐州人向来看不惯,何况这严黑脸和齐二奎做得还是不入正行的盐上生意。
看不惯归看不惯,可大家都是没有办法,城外的土豪,江湖上的杆子,不是被打垮就是拜服,官员士绅更是事不沾身,加上这徐州人运销的盐货价格公道,还有其他各项商货贸易带动,大家也就捏着鼻子忍耐。
这一次闻香教流民乱军来袭,城内征发民壮团练准备死守,却把严黑脸和齐二奎所带的护盐队当做隐患,虽然没有明着敌对,暗地里却提防的很,认为这等徐州江湖人物不靠谱。
谁能想到今日里挽救大局的居然是这些盐上人马,不提滕州上下的错愕和庆幸,严黑脸根本就顾不得那么多,他急忙吆喝着县衙捕头带领一队放心的民壮去东门那边,因为闻香教是两路里应外合,虽然没有放置大队人马在那边,可也有计谋安排,盯着那边的是齐二奎的好友连教头领着的几十个云山行分店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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