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的时候,南直隶江北的大部分地方都已经有依稀春意,路边地头也能看到些绿色。
运河这边则是清江浦向南可以畅通无阻,清江浦向北一直到隅头镇这边,只有部分河段能够通行。
可即便有部分河段能通行,大队人马行进也方便了很多,辎重粮食之类的物资都可以放在船上,不过对于冯家来说不需要这么麻烦,冯家只要派出信使,在行进的路线上和各处打好招呼,那么大队人马的给养住宿,自然有人给筹办解决。
扬州府和淮安府,冯家经营的太久了,徐州人刚来一个多月,只能先保证自己站稳,没那么多探子派出去,对冯家的动向很不清楚,何况冯家这次的大队人马分成小队行进,和赵进向草窝子迁徙流民一样,分成百余人一队,而且不少还是乘船行进。
就这么绕过了骆马湖,来到距离流民寨半天路程的地方,冯家的相关商行早就在这边做好了准备,一队队的人在营地里汇合休整。
来到这营地的人不光是沿河北上的,还有部分从北边和东边过来。
和寻常商队不同,甚至和那些经常宿营的响马杆子也不同,这个营地收拾的颇有章法,帐篷在何处,道路在什么位置,那里该有哨位,补给和装备该用多少力量来护卫,以及周围如何布置,都严整异常,这边都是沿河北上的。
但这样的严整仅仅是部分,也有不小的地方看着不那么没规矩,乱糟糟的不像样子,甚至在营地外面还临时清出来一片地方,那边也有人驻扎,不过看起来就更乱了,即便是七成整齐,也被那三成的混乱弄得一团糟,这里则是北边和东边都有。
十几名精壮汉子拱卫一名大汉出了营地,这里已经是草窝子的边缘,一马平川,但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家,全是乌泱泱的荒草地,在这样的情形下,登高望远就很要紧,能看到很广大的一片区域。
整齐的营地里那些汉子举止都颇有章法,行动间很有规矩,这却让其他人看不太惯,觉得矫情做戏。
舞刀弄枪的汉子看不顺眼就直接表现出来,在路上就有人冷嘲热讽,在营地汇合,也有人挑衅不停,不过各处很快就安静了,看不惯归看不惯,说到底还要在刀枪上见真章,一闹起来,齐整营地的那帮汉子就证明自家的本事不光在扎营上,嘲讽和挑衅的人都丢下了十几条人命,立刻没有人敢说什么了。
有几队和冯家熟的,却看出来这伙近千人的汉子不是冯家的私兵护卫,冯家来的几百人居然是听这伙汉子的号令,这让大伙立刻知道了厉害,谁也不敢乱出声了,这些汉子立刻成了核心。
至于被拱卫的那个大汉,身高体壮不说,一口刀,一杆矛,一看就是下了多少年功夫的好手,身上煞气也重,不知道冯家什么时候养的。
那大汉爬上了临时搭建的望台,在上面向四周看了看,盯着东北的方向看了好久。
“那寨子居然起了土墙,有些麻烦,这边四处荒草滩,破地方两边都下这么大本钱,脑子是不是不好使?”那大汉满脸不耐烦的说道。
里说道:“总爷,他们有钱人愿意花钱,咱们兄弟才有外快..”
话没说完,就被那大汉瞪眼打断:“脑子混了吗!说了八百遍,要叫老爷,被别人知道咱们出来,连将主都有大麻烦!”
被他训斥那人嘿嘿笑了声,也没有太多畏惧神情,只是笑着说道:“老爷说得对,万一露馅了,将爷拿的银子也就少了。”
众人又是哄笑,有人满不在乎的说道:“老爷,露馅又怎么样,到时候咱们和冯家那边把他们都洗了!”
“这帮杂碎就算报信又有谁信?”
“老爷不用操那么多心,不就是个流民寨子吗!一拨过去就推平了!”
听到这话,那位“老爷”眼睛又是瞪起,转头怒骂说道:“糊涂,一拨就推平了,怎么多要银子?难得有这样的差事,你们就不想多赚点!”
场面安静了下,随即众人都哄笑出声,先前奉承那个更是说道:“总爷..不..老爷妙算,等扫了这边,咱们再去徐州,那什么好酒喝个痛快。”
“去徐州那就是麻烦,这边已经是老周的地盘,折腾大了,将主那边过不去。”话说到这里,却听到马蹄声响起。
一听到这个动静,正在这边轻松谈笑的十几个汉子立刻抄起了兵器,动作快的已经翻身上马,不过很快又是放松下来。
远处五骑朝着这边跑过来,到跟前,为首一名大汉翻身下马,其余四人都是跟在他身后。
见到这骑马的大汉,先前到这里的十几个人却收了随便的神态,欠身招呼说道:“黎爷!”
“弟兄们辛苦,这次忙完,不会亏待大伙儿!”黎大津肃声说道,然后笑着对边上那位“总爷”点点头。
那“总爷”满脸羡慕的看着黎大津,笑着说道:“大黎,你这歩算是走对了,给冯家做事可比咱们在营里当差滋润,银子娘们都是不缺啊!”
黎大津上前给那“总爷”一拳,笑骂说道:“这些东西你在营里干得还少了,少跟我哭穷。”
一帮人都是笑,那“总爷”挨了下也不生气,只是说道:“那伙苦哈哈流民立的寨子真没什么油水,最多也就是弄了人去卖,我听说里面女人孩子都不多。”
“不用愁这个,那些人口冯家要了,到时候给你们个好价钱,顺便再把这草窝子洗一洗,抓出来的都算你们的好处。”黎大津笑着说道。
听着这个,大家眼睛都亮起来,态度什么的又是亲热不少,黎大津豪爽的摆摆手说道:“明天就要动手,今天大伙先好好歇着,早就预备了足够的烧酒,晚上乐呵乐呵。”
那边轰然答应了,各个上马就要走,那“总爷”刚要跟上去,却被黎大津一把拉住,此时黎大津脸上已经没了笑容,低声说道:“那围子墙高人多,不好打,要死不少人!”
“不过是些流民聚起来的窝子,就算那什么赵进给了兵器又能如何,在咱们兄弟刀下还不是猪狗一样,大黎,你胆子小了!”那“总爷”满不在乎的说道。
说完这句,“总爷”挤了挤眼睛,笑着说道:“难打更好,到时候多弄些银子下来,咱们兄弟分!”
“死多了你怎么回去交待?”
“死了又怎么样,将主那边还能多吃几个空额,他乐不得。”这边笑嘻嘻的回答。
黎大津摇摇头,阴着脸说道:“别到时候舍不得死人,等下就把你这边的夜不收都撒出去,我这边也把弓马好派在一起,不能让人出去报信。”
总爷脸上依旧带着戏谑的笑容,调侃说道:“从前军中还说大黎小李,说你大胆,说我小心,怎么今个不一样了。”
“李和,那赵进厉害的很,你不要大意!”
“怕个鸟,他赵进一个毛孩子,你怕成这个样子?”那“总爷”李和质问一句,随即满不在乎的说道:“大黎,你糊涂了吗?这边距离徐州多远,他赵进手里多少四条腿的,等他赶过来,咱们早就把这边扫荡干净了,还担心什么援军。”
这话说得黎大津愣住,随即自失的摇摇头,干笑了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这是有点魔怔了,我这怎么了,居然有些慌神。”
“你这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总跟这些江湖人打混,连带着当年那股凶煞气散个干净,咱们刀口上舔血,没凶煞怎么行。”李和闷声说了两句。
黎大津木然点点头,李和上去拍了下,嘿嘿笑着说道:“大黎,今晚咱们闹几杯,不过该干的也不能不干,咱们这就回去,把那些夜不收和绿林里的狼豺虎豹都撒出来!”
两个人骑马回返营地,黎大津带着的几个冯家护卫远远吊在后面,小声议论不停。
“咱们黎爷这胆子太小了点,这次都动了官兵,怎么还怕三怕四的!”
“我也觉得丢人,咱们冯家最能打的,三山五岳的朋友,这么多人都来了,居然还小心成这个样子。”
“没错,远远把马就停了,弯腰过去,就差在地上爬了..”
“那位李和李千总可是狼山副将亲信,带着的队伍虽说不是亲卫家丁,可也是最得力的营头了,有这么个营头,加上咱们冯家的人,别说一个土围子,就算这江北地面也没什么打不下来的城池!”
在前面的黎大津和李和自然听不到后面的闲聊,他们两个人谈笑风生,说说这几年扬州的事情,说说当年狼山军镇中的典故,心情都是好了不少。
等回到营地之后,黎大津找了辆大车站到上面,吩咐了几句,手底下人立刻去四处招呼。
别看那些江湖汉子看着李和这等官兵千总不顺眼,但在黎大津面前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那边招呼,这边急忙的聚了过来,不多时,这大车周围就聚满了头目,看着人来的差不多了,黎大津直接伸手把李和叫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