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面无表情,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来回晃着。
和李霁面对面坐在马车里,不似在府邸,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虽仅隔着几步远,却有种无上威压阻隔,令人不由自主就生出敬畏。
此时的秦南,随意多了。
话也多起来。
“什么出身不明,从小会受尽白眼……”他哂笑道,“替杨家打理产业,有钱有势,谁敢指指点点?退一步,就算受些指点又怎样?还能少块肉?”他看着李霁,“总比当众验出那孩子不是沈家血脉,被傅万年抽筋扒皮强……到底是个女人,再聪明,遇到儿女的事情也变傻了……”
喋喋不休地说着,秦南对赵青的固执很不屑。
什么心里阴影,受人白眼,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李霁却想起自己小时候因母妃身份卑贱受尽了白眼。
若是,父皇也肯向她一样,稍稍顾念年幼的他,稍稍为他着想一点点,他的童年又怎会那么悲苦?
他依旧看着窗外,神色淡淡的,可放在身侧的手,却握成了拳。
“……江南出了贪腐大案,万岁龙颜大怒,责令左相彻查。”他突然打断秦南,“我怀疑这事儿和二哥有关,你先放下这面的事情,亲自去南方盯着。”
正说着起劲,秦南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李霁,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他这是,被发配了。
撵秦南下了车,李霁抬头吩咐灯火,“改道去古阑镇!”
去古阑镇?
灯火怔了怔,随即一脸兴奋。“古阑镇有个珍珠谭,奴才早就想去看了!”
屁颠屁颠地吩咐车夫掉头。
正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被打发去了南方,秦南听了李霁的吩咐,动作顿时僵住。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为救沈三奶奶,他家主子曾经也费尽心机。
竟巴巴地要去古阑镇?
天,他不会也和傅万年抱着同样目的……
一旦验出那孩子不是沈怀瑜的。他不会立即就将那母子碎尸万段吧?
这念头一闪过。秦南使劲擦了擦额头的汗。
真是贱嘴,好好的,他跟七爷说这些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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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阑驿馆中。
听了曾勇回禀。傅万年腾地站起来。
“……她竟拒绝了?”
曾勇点点头。
“说是怕孩子身份不明,遭人白眼。”
傅万年神色迷惘。
曾勇又道,“沈大爷的帖子送过来了,邀请您去做个鉴证……”声音低了下去。“您去不去?”
以他家大人的身份及他和沈怀瑜的关系,果真去了。一旦验出这孩子不是沈怀瑜的,他要不要当众替兄弟清理门户?
可是,毕竟只是一个失去记忆又被父母抛弃的可怜女子。
他家大人,下得去手吗?
这也是这些日子古阑镇上议论最热的话题。
人们都纷纷猜测滴骨验亲的结果。纷纷猜测傅万年、苏道这些曾经不遗余力的保护沈怀瑜遗孀的大人物,在得知了不堪的结果后,会是什么反应?
甚至有人已经公开设赌。赌福哥儿的亲生父亲到底是不是沈怀瑜,赌赵青母子的结局会如何?
不知怎地。杨子骞主动放弃五万两债务的事情竟也被一夜间传开……
立即引起各方人士的无限遐思!
原本一赔一的赌局一瞬间被打破了。
在福哥儿是沈怀瑜的和不是之间随着购买“不是”的人数增多,由一赔一、一赔二、一赔三……一路攀升。
待赵青得知,令驰风拿了他们随身带的全部家当购买了三千两银子“是”的赌注时,两者的比例已经飙升到一赔十……
这个比例,让曾勇打心里不看好这场滴骨验亲的结果!
自看到那些购买赌注的人甚至排出了几里地的热闹场面后,他就一直替他家大人纠结。
去了,这绝对是个火坑。
不去,未免又让人觉得太凉薄。
一时间,曾勇竟有种进退维谷的不安,话音落地,他紧张地觑着傅万年脸色。
呆呆站立片刻,傅万年随即又恢复了一惯的大大咧咧。
“去!”他一转身坐回椅子,“这关系到我兄弟的声誉,我怎么能不出头?”
同样听到这消息的苏道却没傅万年这般震惊。
他握着笔,维持着原来的姿态,一笔一笔地构勒着做了一半的五子放牛图。
“……外面的赌注都攀升到一赔十了!”看着先生如此冷静,弟子颜翊额头急出了汗,“看着架势,那孩子八成不是沈三爷的,一旦……”
一旦验出那孩子不是沈怀瑜的,先生一世英名都被毁了!
要知道,当初就是先生给这位声名狼藉的沈三奶奶正的名,令她一夜间名声鹊起。
“告诉你多少遍。”苏道手臂纹丝没动,“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声音低沉,恍然慈父,听不出一丝责备。
颜翊脸却腾地涨红。
“先生说的是,是弟子心不静,鲁莽了……”说完,他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他退的小心翼翼,却没发现在他转身的瞬间,苏道手里的笔一歪,画面上顿时出现大片的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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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
一拳狠狠砸到墙壁上,杨子骞一向云淡风轻脸在这一刻如皲裂的石膏,一道一道地裂开,扭曲。
愤怒,愧疚。
此时此刻,杨子骞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自出道,他运筹帷幄,除了和沈怀瑜的几次争斗外,他几乎算无遗策,没想到,这次竟栽了跟头。
五万两银子啊。
以他对贪婪成性的大太太的了解,怎么算,她也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没想到,她不仅拒绝了,还将这件事情给捅了出来!
令外面一夜间谣言遍地。
“……外面都传言那孩子不是沈三爷的,沈三奶奶才暗中求了您出面帮忙。”随风的声音微微发颤,“外面都说你和三奶奶……才会为她挥金如土……这一下,沈三奶奶的名节算是被我们彻底毁了。”
手掌支撑在墙壁上,杨子骞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随风又嘟囔道,“……好歹也同姓一个沈,果真不是沈家的血脉,丢的也是沈家人的脸面,沈大太太怎么能这么毫无顾忌?”
她就不怕老太太一怒之下,将她休出门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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