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为她好!”
正要进净房,二太太那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老爷回过头。
二太太跟着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怀瑜的孩子,大嫂也不过因不屑她一个姑娘家没成亲就先有了孩子才对奴才们放纵了些,谁知她竟这么沉不住气,当着老太太的面就一股脑地抖了出来。”看着二老爷,“这哪是有修养的女儿家做的事儿?”
简直是个泼妇!
二老爷就想起那两盘黑乎乎的菜,“大嫂也有些太欺负人了。”
“大嫂进门二十多年老太太都没说过一句重话,昨天竟被当众训斥,你让她脸往哪儿放?!”从迎枕上坐直身子,二太太声音也缓下来,她话题一转,“大嫂心里还不知有多恨呢,看见我竟抱病去给她撑场面,又要生气……”话没说完就咳漱起来,好半天,才推开转回身帮她拍背的二老爷,“我没事儿,时辰不早了,老爷也快洗漱了去请安吧。”又道,“我们这样冷她几天,待大嫂那面消了气也就好了。”
想起大太太昨天被老太太训斥的灰头土脸的模样,二老爷没言语。
而宝巾小脸却微微发白。
她家三奶奶第一天请安就吃了闭门羹!
这让她以后怎么在府里立足?
“三奶奶,这……”瞧见蒲柳园门口几个小丫鬟正探头探脑地指指点点,她满是担忧的语气中有股无措的惶恐,惴惴不安地看向赵青。
赵青一动不动地站着,神色淡然沉静,月白色的褙子在金色的晨曦中散发出凌绸特有的光泽,仿佛粼粼静湖中垂露的青莲。
她还是这么沉静!
是不知道今天被二太太拒之门外的后果呢,还是胸有成竹,无所畏惧?猜不透赵青的心思,宝巾的心却出奇地平静下来,她上前扶住赵青的胳膊,“三奶奶……”
赵青慢慢转过身。
望着门外那窈窕优雅的背影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从容地登上路口那幢圆顶蓝妮小轿,争相聚在大门口往外瞧的小丫鬟俱眨眨眼。
不是说是个粗俗不堪,连路都不会走的女人吗?
蓝妮小轿在荣寿堂门口停下,大丫鬟青梅亲自迎出来。
瞧见赵青竟是一个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掩了去,笑盈盈地走上前,“三奶奶来的真早。”
在蒲柳园省了近两刻钟,当然早!
赵青就笑了笑,“老太太起了吗?”想到谁也不愿意蓬头垢面被人撞见,尤其她还是个新妇,“我先在这等会儿。”说着便在屋檐下站住。
青梅笑着上前扶了她,“老太太一向觉少,不到卯时就起了,三奶奶进来吧。”
老太太神色淡淡的,指着身边的椅子,“雪莹坐。”未达眼底的笑容如一层薄粉浅浅地浮在脸上,老太太又问了些,“睡得怎样?在府里还习惯?”就闭了嘴。
空气有些静。
宝巾巧兰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喘。
赵青心里暗暗叫苦。
原本算定了的,能把价值连城的寿衣沁做陪葬,能不顾沈府规矩直接闯进丽景阁,这样一个疼爱女儿的亲爹在听了自己在婆家的遭遇后,一定会带自己走!
所以她才把沈府那些在光鲜亮丽外表下隐藏的阴暗腌臜都赤.裸.裸地暴了出来,一古脑把沈府所有高层都得罪了。
可惜,她却忘记了这是个男尊女卑的古代。
是女儿的性命不如儿子前程的古代!
现在可好,她和老太太这原本就谈不上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的关系再要重新修补,可不是一般的艰难。
她又是初来乍到,不像在前世,每次见客户尤其重要客户时,秘书总会整理好有关客户的所有资料包括他们情.人的喜好,精心地挑好了礼物……
她对眼前这位面色沉稳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老太太却一无所知!
令人胆寒的沉默让曾经叱咤商场从不知困难为何物的赵青感觉自己和眼前的老太太之间就好像隔了一坐山。
一座看不见的巍巍高山!
想要翻过去,以她在沈家这浅薄的底子,就是一个字,“难!”
现代老人喜好谈论有出息的子女,喜欢别人提起她年轻时的丰功,喜好人说她依然年轻漂亮,娇艳如花……这古代的老太太又喜欢什么?
后背慢慢渗出一层细汗。
赵青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老太太可能感兴趣的能在最短时间内缩短彼此距离的话题。
目光落在窗前一盆打了三朵淡黄的花苞,优雅清新的兰花上面,眼前一亮,“这是……素荷?”
老太太神色一震。
“你竟认识?”语气中有种总算找到知音了的惊异。
“素荷又叫素冠荷鼎,开花似荷,集莲瓣、素心及叶型草三大名兰的特点于一身,有一荷、二素、三奇之称,是……”是中国云南大理荡山州兰园的镇园之宝,想起这是前世的地名,又转了口,“是世间罕见的奇花,无价之宝……”目光中盈满倾慕,“想不到您竟有一株!”
“可不是。”老太太打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听苏先生说,加上这珠楚国一共五珠,其余四珠都在皇宫里,这是三爷去南面行商时发现的,当时也不认识,只是见这兰花开的奇特,又想着我喜欢花,就带人寻遍了整座山,一共就找到两株,另一珠搬到了二太太那里,没养几个月就枯了……”言谈间尽是惋惜,“我这株就一直养在花窖中,好歹活了,这是见打骨朵了,才搬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这花特别娇气,极难养活,热了也不行,冷了也不行,尤其挪了地方……”赵青跟着赞叹,“也亏了您心灵手巧,才能养的这么好!”
“是三爷当初带了许多原地的土回来!”老太太就呵呵笑起来,“想不到你也喜欢花儿。”又感慨道,“当初这花一搬回来,满府没一个人认识它,还是苏先生说他叫素冠荷鼎,是楚国名花。”
赵青暴汗。
她哪喜欢这种娇里娇气的玩意?
之所以认识这盆花,还要感谢孙光那个死玻璃,因为同性恋的事情揭穿被撵出家门,就死皮赖脸地跑到她哪幢二百多平的别墅避难,去了几天就把自己的窗台客厅都摆满了花,其中就有一盆素荷,听孙光说值几百万,给个别墅都不换。每天跟伺候亲闺女似的养着,自己碰一下都不让。
不接触鲜花这一行,她也不知道孙光是不是危言耸听,这花是不是真那么值钱,横竖她是不会扔几百万去买这玩意的,不过,这花名却是被她记住了。
心里打定主意回丽景阁后一定要找些有关养花的书籍恶补一下,赵青正要说话,有小丫鬟进来,“……大老爷、大太太和几位奶奶、小姐来了!”
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跟在大老爷身后,转过巨大的百花争艳金丝楠木屏风,大太太就看到赵青正坐在绣墩上和老太太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心里一咯噔,“……怎么转眼就有说有笑了?”
这才一夜功夫!
这贱.人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一向最重体面的老太太怎么会接受昨天刚打了她脸的人,大太太心里又惊又怒,“若老太太给她撑腰,以后收拾这贱人还要费些周折!”心里翻腾不息,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怒意,她脚下微一迟疑,便朝老太太走来。
赵青已经站起来,抬头朝门口望去。
大太太穿一件鸭青色素面褙子,边角用银丝绣了窄窄的一道缠枝花纹,头上挽了高髻,插着一支丁香花银钗,两边太阳穴各贴了一贴膏药,裁剪的圆溜溜的,中间一圈微微发暗,阳光下像帖了两面日本国旗。
不知怎的,看到她,赵青蓦然就想起红楼梦里的凤姐,忍不住就要捧腹大笑,好在这俱身体与她貌合神离,心里笑翻了天,脸上表情却依然淡淡的,如湖水般清澈幽深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端庄笔直地站在那里,甚至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
直到大老爷、大太太等人走到跟前给老太太见完礼,赵青才感觉已“当机”的身体又恢复知觉,莲步轻移,朝已在老太太下首坐下的大老爷和站在他身后大太太轻轻福身,“大老爷安,大太.太.安。”
大太太转了头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看看早饭好了没?”
大老爷则点点头,“雪莹不必多礼。”
已经死了的人半夜从棺材里坐起来是件很惊悚的事情,怕吓着各屋里的奶奶和小姐,那夜都被约束着不许出院儿,后来赵青又因诊出有孕被软禁在丽景阁,府里几位奶奶小姐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新进门的三奶奶,不由一个个好奇地看过去。
她婷婷地站在那里,眉眼精致如画,表情恬淡如兰,金黄的阳光透过晶莹的玻璃窗照在月白色的褙子上,于恬静中生生地透出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来。
竟然不是书上写的那样青面獠牙!
也不是院里风传的那样粗俗不堪!
众人不由一阵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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