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春来偏爱酒,应须得酒遣春愁。
县城里酒楼饭馆数十家,独领风骚的当属太和楼和立德饭店。
若论吃,陕西人更自豪,他们自认为是美食的“祖地”。
从西周开始,秦地成为政治文化中心时,便四方来朝,“吃”也从四面八方纷至杳来,形成了博采众家之长的秦菜和秦吃。
秦菜最大的特点就是透露着封建等级秩序的气息,如官府菜,也叫衙门菜,商贾菜、市肆菜、民间菜等。
民国时八大菜系找不到秦菜的位置,但吃过秦菜的人却都“三月不知肉味”。
太和楼便是专做秦菜的酒楼。
一席官府菜,水陆杂陈,极度奢华。状元祭塔、八卦鱼肚、升官图等等,光听名字,你都不好意思动筷,只恨自己读书少了。
一席商贾菜,金钱发菜、鸡茸鱼翅、煨鱿鱼丝、干煽鳝鱼,哪一道菜吃上一口都能带来滚滚财运。
日进斗金的太和楼,东家就是王大善人,王回城他爹。
满城尽是秦菜秦吃,只有一家别出心裁,高调的经营大上海本帮菜。
中山街晚上最灯火辉煌的地方,就是立德饭店。钢筋混凝土浇筑的五层楼,外墙面是黑色磨光花岗岩,令整座饭店的基座部分颜色厚重而沉稳,立面贴的是棕色泰山面砖,整体上大气恢弘,鹤立鸡群。
楼内大厅的地面、柱子、墙面都铺贴了大理石板材,两部奥的斯公司生产的电梯上下通行,五个大吊灯将大厅照得高贵奢华。
四楼五楼为客房,二楼三楼为餐厅和歌舞厅,一楼竟设有咖啡厅和西餐厅。
这么一个大上海十里洋场的产物,在县城里简直是凤凰落在乌鸦群,想不出名都不行。
立德饭店的东家是王大善人的女婿,来自西安富商家族,名叫袁逸舒。
吃惯了秦菜的重口味,吃本帮菜简直能让人嘴里淡出一堆鸟来。袁逸舒就请说书唱鼓的来助兴,效果不好。直到他从西安城里请来几位当红女歌手,紧身旗袍大开叉,摩登时尚撩呲人,立德饭店大火起来,歌舞厅夜夜爆满。
温馨典雅的西餐厅,一共只有五张餐台,此时只有一桌有食客。西安城里西餐馆不下五六家,可在中部县城里绝对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老百姓都说是狗吃麦草——学洋(羊),都管它叫“羊圈”,意思是谁进来谁就是被宰的羊,难吃死贵祸害人,吃一次都够自己吃半年的羊肉泡馍了。
杨文财用银色的叉子将最后一块牛排送到嘴里,又甜嘴巴舌的舔了一遍叉子,没好气的将叉子扔到盘子里,一边嚼着一边批叨:
“我说老袁,你给我上俩羊蹄啃啃行不?”
坐在他对面正轻轻摇晃杯中红酒的袁逸舒懒得搭理他。
“要不来碗羊杂面也行呀。”
“滚蛋,西餐厅上羊杂面,那不就是上身西装,下身光腚么。”
杨文财面前有两只杯子,一只高脚杯里是法国红酒,一只高脚杯子里是他强烈要求才给他上的稠酒。
“我是来找你喝酒的,你这既不让人吃饱,也没有个下酒菜,你干脆关门算逑了。”
“有意大利面条吃不吃?”
“拉倒吧,那玩意是面吗?红呼呼黏唧唧的,意大利人根本就不知道啥叫面条。你让他们来咱这里吃一碗羊杂面试试,保管他们都能忘了谁是墨索里尼。”
“瞅你这架势,今晚是想醉死在我这里?”
“我这不是有家难回么,再说你这里有吃有喝的,醉死拉倒。”
“你山中采花三千朵,还差那一朵了?女八路花上带刺,把刺拔了不就行了,自己穷哼哼个什么劲呀你。”
“睡女八路当然没问题,她是我指腹为婚的婆娘,可要是强睡,我估摸着他们能把我抓到延安去公审,然后不是枪毙就是把我变成太监。危险啊,大大的危险。”
杨文财呲着牙花子,一口将高脚杯里的稠酒喝光了。
“能不能上个大碗,用这玩意喝酒感觉像个娘们似的。”
袁逸舒小口啜着红酒不搭理他。
袁逸舒的身高比杨文财矮了小半头,但很精壮,身上有股子狠辣的爆发力。
一双浓密的卧蝉眉下,一对略微狭长的眼睛里时时闪现着商人的精明。可偏偏五官搭配瞅上去很斯文,一种别人装不出来的高贵斯文。
民国时,讲究人很多,袁逸舒就是个讲究人。有道是:爷不爷,先看鞋,屌不屌,看手表。
他足下是进口的尖头曼皮鞋,腕子上戴的是瑞士依波路机械手表,一身深灰色西装,蓝色斜纹领带,上下穿的板板正正,形象有些象上海滩的绅士大叔。
他今年33岁,曾留学英国法国,在法国待的时间比较长,一口正宗高卢鸡味的法语,让他看上去便有法国贵族式的傲娇。
其实在英语之前,法语才是世界的通行语言和官方语言,谁要是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那是被人高看三眼的存在。
“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安慰安慰我?”
“与女八路睡觉,你得小心点,我估计她们枕头下都放着短刀或手枪,只等你气喘如牛浑身一哆嗦时给你来一下。”
袁逸舒很有些幸灾乐祸。
“哎,炕头竟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啊。”
“不,行路不难,是敦伦难,谁让你睡女八路呢。”
“我有悍妻我就浪,只动嘴巴不上炕,咋滴,你眼馋了?不过我和她上炕也得先说好,炕上咱们不动干戈是兄弟,炕下咱们举案齐眉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