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沈充容处离去,回到未央宫,已是傍晚。
桂嬷嬷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说是我刚刚不在的时候,戚昭仪那儿命人送来的请帖。
她在院中的小池塘里培育了荷花,邀请我们一同过去观赏。
我接过烫金的请帖,随意翻了翻,发觉日子是三日后,便不免看向桂嬷嬷,好奇地问道:“这才四月初呢。”
“她院子里的荷花就开了?”
荷花那不是五六月的花儿么,倒是难得。
“是呢。”
桂嬷嬷闻言颔首,回答道:“戚昭仪性子张扬。这一阵子又是贵妃亲蚕礼,又是沈充容生产的。”
“前朝还吵吵嚷嚷,说要让皇上立后,要让皇上重新选秀。这不,眼看着宫里人几乎都要忘了她这个昭仪了。”
“火急火燎就往各宫送了请帖,让大家伙儿都过去她那儿呢。赏花还是其次,也不晓得想做什么。”
“无非是仗着有孕满了三个月,胎像稳固了,这才出来作妖的。”
闻言,我失笑摇了摇头,确实是这样,她恐怕是想吸引人的注意力。
想着,桂嬷嬷又道:“对了,这回戚昭仪设宴,郡主也会进宫来,顺道要给太后请安。郡主夫家虽然没落了,可太后这两年对郡主还是极好的。”
“加之郡主长袖善舞,如今在京中也经营了不少的人脉关系。娘娘还是得想想,给昭仪还有郡主送些什么礼物才好。”
郡主,自然指的就是戚昭仪的生母了,我颔首表示知道,就让云珠先拿了库房的册子过来,仔细看看再说。
正好云珠进屋来,递给我了一张纸条,我打开一看,瞳孔不免一缩,问道:“真的,找到了?”
“是。”云珠脸色阴沉,表情很是复杂,对我叹了口气,道:“是啊。谁曾想,娘娘不过是一个猜测,派奴婢出去调查”
“结果,还真的就把人找到了。所谓卸磨杀驴,大约就是如此了。可惜,对方也不是傻子,提前安排好竟然给逃了。”
“她没找到人,咱们运气好,奴婢不过查了一阵子,就把人找到了。她知道是咱们,便什么都说了,只说要让娘娘护佑她一条性命。”
我点点头,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云珠,说道:“回头你把这封信交给沈清河,让他帮帮我吧。”
“那人,也留在他那里,会有派上用处的一天的。”
“是。”云珠点了点头,我又把想给沈充容求药的事情给说了,补充道:“这事儿我也不知能不能成,总之你尽力就是。”
哪有女子不爱惜容颜呢。
我想起今个儿看到的沈充容身上的妊娠纹,忍不住就是一阵阵的叹息。
她是被人害的呀。
三日后,晴空高照,我与带着桂嬷嬷和云珠一起去了戚昭仪处,她早已将宫殿给布置好了。
地上随处可见的地毯,就连假山流水那边都有护栏围着,那护栏上还裹了帷帐,将尖锐的地方都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戚昭仪正好站在假山边上,手里拿着鱼食,漫不经心地投喂着假山旁水池里面的锦鲤,那些锦鲤肥嘟嘟的,颜色也好看,格外喜庆。
“元妃来了。”
戚昭仪挑了挑眉毛,淡淡扫我一眼,问道:“平日里元妃不是和贵妃关系好么?怎么今个儿竟不是一起来的?”
“”听她这么一问,我就忍不住沉默了。
的确有这事儿。
还是前阵子萧昱取了心头血以后,他不方便让嫔妃侍寝,恰逢云才人做了香囊还是什么的要去见萧昱。
我刚刚帮萧昱换了药,屋子里药味有些大呢,我想着上回阮贵妃来的时候,哪怕屋子里有龙涎香,也被阮贵妃发现了端倪。
我心中实在是不安,便不好让云才人见萧昱,就给打发走了,谁知道云才人回去以后,许是把事情告诉阮贵妃了。
阮贵妃将我叫过去问询,大意就是说,我从前是个大方得体的,现在如此霸占着萧昱,有些不好。
我无法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阮贵妃,只能无奈再认了。
这不,这事儿不太愉快,这几日我也都避着阮贵妃,想着等萧昱的伤势完全养好了,事情过去了也就好了。
谁知戚昭仪听说了这件事,现在拿出来说嘴。
心里想着,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回答道:“听说昭仪这儿荷花开了,觉得甚是新奇。还没到荷花开的月份呢,怎的就开了?”
“这不,着急忙慌的便过来了,还请昭仪不要见笑才是。”
“不会。”
戚昭仪摇了摇头,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瞥了一眼那些“珍惜”的荷花,道:“不过是引了暖水培育的罢了。”
“水热,荷花便能提早些开花,实在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闻言,我颔首,想着这其实和暖房差不多,从前宫里花房在大冬天帮穆嫔种芍药花,也是这个理儿。
聊了许久,日头都渐渐大了起来,却不见阮贵妃过来。
戚昭仪面色不好,大概是觉得她都发了帖子了,阮贵妃不来实在是不给面子,就吩咐贴身宫女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本宫都备好一切了。”
她不满说着,轻轻蹙眉。
话音刚落不久,宫外便有太监传唱的声音传来,朗声道:“太后娘娘到贵妃娘娘到”
太后?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转头看向戚昭仪。
她一向是得太后喜欢的,太后会来这里,本不是一件会令人意外的事情,然而戚昭仪请后宫妃嫔来,心里实际上是想要炫耀的。
我想,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不会“想不开”叫上太后吧?
果然。
戚昭仪脸上也是闪过了一丝惊讶,但她收敛得很快,忙露出一副恭敬孝顺的模样,准备出去迎接太后。
我也赶忙跟上,虽一头雾水,但也只能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了。
宫门口。
太后的仪仗十分豪华,她带着贴身的几位嬷嬷,身后更有十几个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而阮贵妃跟在她的身侧,脸色阴沉,看到我的时候,又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来。
但,阮贵妃已经没机会开口了,太后已经是一指我,就厉声呵斥道:“来人,将她给我拿下!”
!?
我大惊,看着朝着我走过来的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做出防御的姿态来。
而我身侧的云珠则是到了我的跟前,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打算随时忠心护主的模样了。
“太后。”
我勉强收敛心神,看着眼前这个十分威严的老太太,凝眉问道:“不知何故,竟要绑了臣妾?”
“你还有脸问。”
太后冷哼一声,瞪着我,愤怒道:“哀家听闻,皇帝最近只召幸你一个妃嫔,就觉得有些古怪。”
“后来派人过去打听,又发现皇帝近来身子不好。哀家带着太医过去,太医告诉哀家,皇帝受了很重的伤,失了很多的血!”
“但这件事宫里上上下下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太医院也一点消息都没有!可见皇帝受伤以后,是瞒着宫里的。”
“可偏偏,这阵子一直都是你伺候皇帝,你敢说这件事你不知道!?”
“今个儿哀家趁着皇帝上朝的时候,派人拷问了乾元宫的几个太监,哀家才知道,原来一个多月前,皇帝曾经神神秘秘不知是出宫了还是怎么的!”
“而且还不止一次!哀家也打听了,正好那几次你也说病了,在宫里不见人。哀家就奇了怪了,这是怎么回事!”
“元妃,你现在告诉哀家,皇帝是不是跟你一起的时候受的伤!?此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损伤龙体乃是大罪,你承担得起吗!?”
太后声色俱厉。
我听完,心已经是彻底的沉了下来。
果然。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萧昱取了一碗心头血,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没人发现一点点问题的。
他又是个勤勉的皇帝,几乎每日都会上朝,这样辛苦,总有撑不住的时候,而一旦被人发现
这个结果,对我而言,是万劫不复的。
面对太后的质问,我只能努力表现得镇定,恭敬道:“太后,此事臣妾并不知情。许是皇上最近操劳过度了。”
“这太医也不知是什么医术,竟是胡乱在太后面前嚼舌根,闹得太后这样担心皇上!实在是该拖出去斩了!”
“再者,皇上先前几日,许是在宫里坐禅了。这事儿贵妃也是知道的。”
我故意看向阮贵妃。
不知怎的,我心中稍稍有那么几分紧张。
这是一场豪赌,也是我对阮贵妃的试探。
阮贵妃闻言,看我一眼,拉了拉太后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太后。这事儿,臣妾是知情的。”
“不过么”
她不动声色扫我一眼,补充道:“皇上也是许久不曾坐禅了,故而说出来才让人觉得奇怪而已。”
“可臣妾是自东宫就跟着皇上的,是知道皇上这个习惯的。还请太后不要多想,许是太医误诊了也说不准。”
“再者,元妃一向得皇上喜欢。想来皇上的身子要是真的有什么,元妃也会很着急的,不至于太医院里什么消息都没有。”
听完阮贵妃的话,我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心底里的想法,也在此刻得到了验证。
她这些话,乍然听着好像真的是在迎合我的说辞,然而事实上,她提及“许久不坐禅”还有萧昱宠我,若萧昱受伤,我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是,我确实不会无动于衷。
然而对于太后来说,我是一个十足“冷心冷情”的人,萧昱的死活,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也是因为这个,哪怕萧昱不舒服,我也不曾去太医院求过药,自然太医院什么记档都不会有。
高明!
阮贵妃的话说完,太后脸色更加阴沉了。
而此刻,一直站在边上听着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戚昭仪也大惊失色,指着我,问道:“果真么?”
“我说先前我做了好菜给皇上,让皇上吃菜,再小酌两口,皇上怎么也不肯!我还以为是我做的菜不合皇上的胃口。”
“竟是你害得皇上受伤!?燕瑰月,到底是不是真的?”
戚昭仪一惊一乍。
仿佛她此刻越是严厉的质问我,越是能够表现出她对萧昱的喜欢似的。
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阮贵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戚昭仪这时候,似乎表现得不是那么聪明的样子。
戚昭仪做下酒菜给萧昱?
倒是难得。
对戚昭仪而言,她那样的出身,是不屑去厨房的,她五指不沾阳春水,自然不愿意那些脏兮兮的东西弄脏了她干净的手。
厨房油污也多,对容颜也是有损的,戚昭仪向来不在意这方面的事情。
“戚昭仪。”
我偏头看向戚昭仪,忽然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给皇上做吃的了?是有人告诉你的吗?”
戚昭仪愣了愣。
她下意识去看阮贵妃,瞳孔一缩,仿佛意识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