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只要凶手死了,这仇也就报了。
归根结底,她只是个女流之辈,活着对于陈府家主之位没有任何影响。
在一片静谧中,陈夫人缓缓扭头,凶狠的目光落在了陈老爷的身上。
陈老爷饿得厉害,知道没有吃的后,他干脆闭上眼睛节省体力。饿得睡不着,他察觉到了陈夫人看过来的目光,睁眼就对上了她眼中的狠厉,当即吓了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咽了咽口水:“夫人,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陈夫人扶着门板缓缓起身,弯着身子靠近床前:“老爷,嫁给你这么多年,我自认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听到这话,陈老爷简直想骂人了,这女人把奸夫都藏在了自家的院子里,这都还没有对不起他?
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嘛。
“老爷,我不能被你拖累,再拖下去,我们一家三口都活不成,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想办法救我们的儿子,不到最后绝不放弃。如果一切顺利,咱们的儿子还能做家主,到时……我会特意给你上香告知于你。”
陈老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夫人,你要做什么?你冷静一点。”
陈夫人冷静不了。
夫妻两人关在这院子里,出不去,只能等着饿死。
她不想死!
方才柳蔓儿那话,她认为是对自己说的,只要老爷死了,他们夫妻就会放弃报仇。
“我一个女人,做不了陈府的家主,陈启安不会杀我。”
陈夫人说到这里,已经走到了床前,她这会儿没有力气,即便床上的人是一个瘫子,她也不觉得自己能捂死他。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了书案上的白宣纸。
昨天到现在,夫妻俩已经饿了十二个时辰还要多,院子里的茶水早就喝完了。
陈夫人取了那些纸,一咬牙掀开了陈老爷的被子,一股浓郁的尿骚味传来,险些将她熏吐。
此时陈老爷生下的被子两三天没有换,早已湿透了,陈夫人伸手一按,能看到黄色的水浸湿她的手指,她眼睛一闭,将那一叠十来张纸全部放在湿处到处摁。
陈家用的纸是当下最好的,又白又韧,还薄。不会眨眼间,十张纸全部已经湿了,却没有丝毫损坏。
陈夫人揭了一张,深深看了一眼陈老爷,眼角滑下泪来,在陈老爷惊恐的目光之中,直接将那张湿透的纸糊在了他的脸上。
陈老爷双手双脚都动不了,声音喊到一半就被纸挡住,他大张着嘴,嘴里和鼻息间都是难闻的尿骚味,他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贱人手上,还死得这样屈辱,眼神里不知不觉间满是凶狠和怨恨。
陈夫人看了一眼,吓得打了个寒颤,根本不敢多看,动作迅速得给他脸上敷了一张又一张。
她心跳如擂鼓,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看见男人的胸膛渐渐没有了动静。
浑身紧绷的她此时忽然卸了力,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整个人重新滑落在地,半晌,都起不来身。
“老爷,对不起,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儿子着想。你不要恨我。”
陈夫人喃喃,然后,她爬到门口,又去拍门。
和方才一样,不管她怎么拍,怎么踹,外面始终没有动静。
没多久,陈夫人浑身的力气就折腾光了,她软倒在地,心中忽然蔓延起一层又一层的恐惧。
如果……如果外面的人今天都不开门,她没有东西吃还是小事,稍后得和这个死人过夜,更何况,夜里还有那个白影。
想到这些,陈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她爬起身来,砰砰砰敲门,整个人像疯了似的,又哭又喊又叫。
然而,不管她怎么喊叫,门始终未开。
渐渐地,陈夫人折腾够了。
她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实,陈夫人感觉自己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等她再次睁眼,发觉自己正在摇晃的马车中。
她去哪儿?
或者说,外面的人要送她去哪儿?
到了此刻,陈夫人才恍然发现自己头上有首饰,身上又穿上了原先的绫罗绸缎。这一身儿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换季新衣,送来之后,一直没机会上身,她翻身而起,一把掀开帘子,就看见了衙门。
“这……”
她看向车夫,却见陈启安眼圈通红。
陈夫人头皮一炸:“你哭了?”
陈启安叹息:“大嫂,大哥被你杀了,即便我们兄弟之间没什么感情,大哥当年也害过我,但他到底是我大哥啊。他年纪轻轻就去了,我还不能哭?”
陈夫人根本就没有听到后面的那一串话,满脑子都只是那句“大哥被你杀了”。
她看到衙门外两个衙差已经过来了,就如当初柳蔓儿跑来告状,眼看跑不赢她派去的丫鬟,她干脆往地上一跪。
那时候,衙差一步步过来,陈夫人无力阻止。
此时她也阻止不了。
然后,她听见小叔子告状:“差大哥,里面这位是我大嫂,她……她杀了我大哥。”
到底还是得把陈夫人送到衙门来,不然,若陈夫人死得不明不白,丁老爷那边一定会追究。
杀人要偿命,楚云梨二人可不愿意为了这么一位将自己折腾死。
陈夫人满脸惊恐:“不不不,我没有,是他们让我杀的,他们把我关在屋子里,让我伺候瘫痪的老爷,还不给我饭吃,他们把我逼疯了。”
衙差皱了皱眉,上前带走了陈夫人。
鉴于陈夫人口口声声说自己饿了两天,大人找来了大夫。
有没有饿过肚子,大夫一把脉就知道。
陈夫人很确定自己那难捱的两三天不是做梦,她真的有饿过肚子,回过头看向门口的年轻夫妻:“我确实害了老爷,但你们是帮凶,我活不成,你们也别想活!”
大夫眉头紧皱,听着陈夫人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又摸了一会儿脉才看向大人拱手道:“这位妇人脉象平缓,气血有些亏损,但女子气血有点亏损是正常的,不像是有饿过肚子的样子。”
听到这话,陈夫人惊呆了。
“不可能!”
事实就摆在眼前,她不信也得信。
陈夫人发疯一场,被两个衙差摁在地上,她动弹不得,才发现不远处的门板上放着自家老爷的尸身,那脸上还有已经染黄了的纸,此时宣纸已干,底下的人却再活不过来。
她这是杀了人,却不明白大夫为何没有看出自己饿肚子……绝对是官商勾结!
“大人,大夫拿了他们夫妻的好处,他胡说八道!我真的有饿,肚子饿了两天人都要饿死了,我怕死,所以才替他们报仇的啊!”
陈夫人一觉睡醒,脑子昏昏沉沉就被送到了衙门。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大人心中一动:“报仇,报什么仇?替谁报仇?”
闻言,陈夫人像是被人卡着了脖子,脸涨得通红。
她下意识又想找丫鬟为自己顶罪,但是,陈老爷在死之前已经是个瘫子,这事由帮陈老爷施针的大夫作证。
并且,大夫还承认他为陈夫人备了不少要人命的药。
陈夫人一开始还不承认,但她当年故意饿死继婆婆是事实,后来毒害陈启安也是事实,这些不算,陈老爷许多纳进门的良妾,都被她毒死。
丫鬟和婢妾签了死契,这部分可以不追究。但那些良妾,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杀人要偿命!
陈夫人手头的人命十条往上。
她一开始不承认自己毒害过陈启安,也不承认自己杀了陈老爷,可随着当年的事情翻出,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都说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在大人的逼问之下,陈夫人很快溃不成军,承认了自己确实有伤害陈启安,找人扎瘫陈老爷。
大人面色严肃,一个女人居然杀了这么多人命……如此恶毒,简直死不足惜!
今儿要给陈夫人宣判,楚云梨来之前还让人抬上了陈和玉。
此时陈和玉还是在拉肚子,他脸色蜡黄,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眶深陷。已经病得不成人样。
陈夫人知道自己要死,此时一脸麻木地等待大人宣判,她知道自己今日逃不掉,简直满心绝望。听到门口动静,她本不欲回头,可像是心有所感,她一回头就看到了儿子,麻木的脸上又有了反应,整个人扑了过来。
“和玉?和玉……娘的心肝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夫人泣不成声,而陈和玉已经没有了力气,好半晌才抬起手拍了拍母亲的肩膀,陈夫人感觉到儿子的触碰,心中痛极。
到了此刻,她真的后悔了。
她不该害这么多的人……或者,她下手该更狠一点,直接斩草除根不留余地。
陈夫人哭得浑身颤抖,她舍不得放开儿子,感觉到身后衙差又来拉,她哭着抬头,看向那个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乡下丫头,道:“弟妹……我都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求你放过和玉。”
放过?
怎么可能?
楚云梨摇摇头,看向上手的大人:“大人,我们夫妻抬了他来,也是想请您做个见证。这位是我夫君的侄子,也是丁氏的亲生儿子,陈府人丁不旺,如今大哥死了,大嫂即将被判决,只剩下我们夫妻和这个侄子,大哥大嫂与我们夫妻有很深的恩怨……等到大嫂认罪伏诛,那些恩怨尘归尘土归土,我们夫妻绝对不会再提,也绝不会再报复谁。但是,和玉已经病得这么重,随时可能会……人言可畏,如果他死了,城内的人肯定会怀疑是我们夫妻下了毒手。”
她就是要告诉所有人,陈和玉病得很重,随时可能会死。
说不定前脚陈夫人被砍头,这边后头就咽气……也可能他还会死在他娘前面。
大人找了大夫来把脉。
陈和玉拉了这么多天,已是强弩之末,确实活不了了。
“陈丁氏,为一己之私杀人害命,毒害婆婆,视为不孝,故意虐待小叔子,视为不慈,谋杀亲夫,视为不义,前前后后杀害十多人,按照律法,当场处决!”
陈夫人这两天在大脑中很是难捱,想睡也睡不着,闭上眼睛都是自己杀的那些人,她早就料到了自己这一次活不了了。可真正听到,还是吓得心惊胆战。
她一时间都后悔对老爷动手了……比起被拉到菜市场当着众人的面身首分离,还不如被饿死呢。
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她选。
楚云梨和陈启安并排站在一起,看着陈夫人被押走,此时陈丁氏身上华丽的衣衫和头上的首饰都已经不在,披头散发,浑身脏污,哪里还有往日陈夫人的风采?
地上的陈和玉努力扭头去看母亲,看着一行人消失,他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一对壁人。
事到如今,他也想不明白,为何柳蔓儿不选自己。
“既然你无惧高嫁?为何不答应我的求亲?如果你答应了,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麻烦事。”
小叔会死。
他们一家人和原先一样过日子,父亲做生意,母亲管理后宅,而他,抱得美人归。
楚云梨嗤笑一声:“因为……你没有担当啊!蠢货!”
陈和玉满脸愤然:“你不可以骂我,不可以糟蹋我的一番心意。”
“连你自己的亲娘都搞不定,让她找人侮辱于我。即便我不嫁启安,你以为你就能娶到我吗?只要有你娘在,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偿所愿。”楚云梨蹲下身,低声一字一句地道:“归根结底,是因为你蠢,你不能独当一面。你做不了自己的主,像你这种废物,不管招惹哪个姑娘,都是害了人家。”
陈和玉一脸茫然:“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楚云梨起身,“夫君,我们走吧。这种只会拖累旁人的废物,根本就听不懂我们的话。”
陈启安点点头,吩咐:“把他抬回去吧。”
值得一提的是,丁夫人杀人时,丁老爷有帮忙,虽然没有直接害人性命,但确确实实参与且知情,早在昨天,丁老爷就已经被抓入了大牢。
身有功名之人,如果犯了事,功名立即就会被夺。
丁老爷被抓的时候,丁夫人简直要气疯了,眼看事情板上钉钉,她再也救不了自家老爷,气得一宿没睡,买了几筐鸡蛋跑到菜市场,一路追着小姑子砸,都成了街上一景儿。
楚云梨和陈启安走出衙门,忽然就看到了路旁停着一架眼熟的马车。
与此同时,马车帘子掀开,周小苗跳了下来,看向女儿女婿的目光中满是责备:“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告诉我一声?”
楚云梨立刻上前挽着她的胳膊,轻声哄道:“太忙了,我给忘了。”
“少敷衍我。”周小苗故作一脸严肃,“好好站着回话。”
陈启安飞快上前:“娘,不关蔓儿的事,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
周小苗看着这样的女婿,气也气不起来了。
楚云梨兴致勃勃道:“娘,回头你搬来跟我们住啊。府里如今只剩下我们了,没有人敢对你不敬。”
闻言,周小苗面色格外复杂。
她都想问一问这夫妻俩,是不是因为要接她住,所以才那样对付陈家夫妻。
这案子乍一看是陈老爷对不起陈夫人,陈夫人一怒之下跑去偷人,又因为被自家男人知道了她偷人怕被报复,所以率先动手扎瘫了陈老爷,后来又发疯直接把男人闷死……她总觉得,这里面有女儿女婿的手笔。
不过,外人不会这么想。
女儿一个乡下丫头,才嫁进陈府几个月,怕是规矩都还没学全。而女婿身子弱,现在还满脸苍白,好像随时会晕倒。
这样的夫妻俩,哪儿有余力害人?
周小苗又打量了一眼互相搀扶的小夫妻,可能是她多想了。
她飞快上前几步,挽住了女儿的胳膊,将人带离女婿身边,压低声音问:“女婿到底行不行?他病情能不能好转?你会不会守寡?”
楚云梨笑了:“您放心!”
周小苗哪里能放心?
女婿虚成那样,怕是熬不了多久。
直到多年以后,周小苗垂垂老矣时终于放下心来,因为她都死了,女婿还没死。
瞧那样子,且有得活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