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去衙门里取婚书的人消失在院子门口,楚云梨心情不错,回去算了一本账,然后果然等到了从主院过来的管事。
高老爷一定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被孙家休弃……事实上,无论哪一个女儿,嫁出去后他就没想过要把人接回来。
大女儿那边,他和蒋府搭不上话也求不了情。还有蒋府实在把事情做得太绝,这时候再舔着脸登门,显得自己一点骨气都没有。更因为他清楚,大女儿与继子苟且之事传出,蒋府要脸面,不管高家如何劝说,蒋府都不可能接纳这样一位当家主母。
但是小女儿不同,孙家夫人是自己的亲妹妹,兄妹之间感情不错,只要他愿意低头求情,小女儿一定能够做回孙家的少夫人。
并且,他还得知,和离之事是两个年轻人吵起来话赶话说到那里,冲动之下决定的。
管事在门口催促,楚云梨不慌不忙,又看完了两本账,这才往外面走去。
高老爷闭着眼睛,因没睡着的缘故,没有其他的东西转移注意力,稍微等了等,他就感觉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一般。
这些孩子一个都不听话,都嫁为人妇了,不想着好好讨好夫家,一点委屈就闹着要和离,他越想越愤怒。呵斥道:“人呢?怎么还没有死过来?”
楚云梨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高老爷的训斥,缓步进门:“父亲缘何这么大的火气?大夫都说了要让您静养,到底是谁惹你了?”
高老爷:“……”这死丫头明知故问。
他怒火冲冲地质问:“你刚刚拿了和离书?”
问出这话时,他愤怒地睁开眼睛瞪着女儿,只看一眼,就感觉女儿人都飘到了天上去,他头晕得不行,赶紧又把眼睛闭上。
楚云梨心平气和:“父亲别生气,容我慢慢分辨几句……”
高老爷闭着眼睛还头晕目眩,心里一难受,脾气就差,也不想听人废话,他狠狠一挥手:“闭嘴!孙家的这份休书,你不能接!一会儿我收拾点东西,你带着回孙府赔罪!如果你做不成孙府的少夫人,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闭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骂道:“一个个都是讨债鬼,沦为下堂妇后很有面么?嫁了人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居然被休了,本老爷要知道你们这么不争气,当初在你们生下来时干脆就掐死算求!”
楚云梨纠正:“他们给的不是休书,是和离书!”
“有区别吗?”高老爷大声吵嚷,伸手胡乱一指,“你们去外头问一问,这两样对于姑娘家来说有多大的区别?不都是下堂妇么?”
“当然有!”楚云梨强调,“休书是女子无德,和离是夫妻之间不和睦!”
“屁!”高老爷嗤之以鼻,“拿着和离书,不还是二嫁?跟第一任夫家都合不来,去了第二任家中,怎么可能过得好?我是这么想,别人也会这么想,就不会有人娶你们!你姐姐出事的时候,如果我在,说什么也不会把人接回来。既然嫁了,生是蒋府的人,死是蒋府的鬼!她若是死在蒋府,还是蒋家夫人,能入蒋家族地,百年之后有蒋家后人祭拜。”
楚云梨不赞同这些说法,但高老爷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楚云梨也懒得与他争辩,反正,他再怎么叫嚣,也起不来身,管不了外头的事。
高老爷说了一大通,没听到女儿的答复,只听周围人的呼吸声,似乎屋中只剩下他们父女。
也是,父女俩吵架,还吵的是这种关乎女子名节的大事,有眼色的下人都会退走。
女儿没反驳,高老爷就以为自己说服她了,此时他卧病在床,不能亲自去孙府,只能靠女儿自己。以防丫头又生反骨,他努力压下心头怒火,语重心长地劝:“你姐姐那边,人已经回来了,事情已成定局,咱就按下不提!现在说你自己,你在孙家的日子比你姐姐要好过吧?婆婆就是亲姑母,就差没把你当祖宗供起来了,一个小姑子捣乱而已,你面上服软,私底下想想办法,她不是也和离回家了吗?回头你想个法子把她嫁到千里之外,我就不信她还能跑回来给你添堵。三丫头,你姨娘早早不在了,爹不会害你!真的是为你好,才让你回去!“
原先高连宝也这么想,她都有孩子了,一个小姑子而已,不可能永远在家。她以为自己早晚能够熬出头,可惜,她没有料到孙妙柔会狠到取人性命!
高老爷还是没有听到女儿出声,他的怒火本就是强压下去的,半天没动静,他耐心告罄,呵斥:“说话呀!”
楚云梨早已经坐着了,不疾不徐道:“父亲认为我能在孙府熬出头,但我不想熬。刚才,我拿到和离书后,已然派人去衙门取当初两家的婚书了。”
婚书一取,如果楚云梨不点头,不管孙府如何求,高连宝和孙成河都再做不成夫妻。
高老爷气急,头晕目眩到不能起身的他愣是不顾眼前的景致翻涌,霍然起身:“你敢!快让人回来!”
他一坐起,又晕得厉害,身子歪着软软倒在了被子上。由于身子没摆正,他感觉自己全身无处着落,仿佛要从高处坠下。即便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想的,也还是受不住,忙吩咐:“快把我扶了躺好!快!”
外面属于高老爷的随从闯了进来。
楚云梨在他生病后的这点时间里,并没有只顾着吃喝算账,还做了一些别的,比如,她换掉了高老爷特别信任的两个管事,还将两个管事的死忠一起撵了出去。其中管着护卫的管事,是她新从外面请来的,武艺不错。当然了,工钱也很高。她对这个武管事唯一的要求就是忠心,必须只听她一人的吩咐。
随从闯进门来,谴责地看了一眼楚云梨。
都说上行下效,高老爷对几个女儿从来都不上心,跟在高老爷身边的老人也看不起姐妹三人。
楚云梨冷笑一声:“来人,把这个随从拖出去,和院子里所有的人一起卖掉。”
高老爷刚刚躺好,觉得舒适了一点,就听到这吩咐,他勃然大怒:“贱人,你敢!”
骂亲女儿为贱人,也没几个人做得出来。
楚云梨站起身,语气沉且肃:“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擅自来打扰父亲安宁,在这个院子里当差的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出门!”
高老爷惊了。
女儿这是要把他关起来?
“贱人,你想做什么?”
随着随从满脸惊恐地被拖走,楚云梨缓缓挪到床边,笑道:“爹,你之所以能对我们姐妹几人的去留张嘴就来,不就是因为你是一家之主么?如今这家主换人了,也轮到你听我的话了!以后你要乖一点,不要试图找事!”
高老爷惊呆了。
“三丫头,有事情好商量!”
楚云梨已经转身离开。
*
孙成河写下和离书离开后,回府的路上心里就有点不安。
如果母亲知道,一定不会赞同他的所作所为。母亲特别偏心,眼中只有高连宝这个儿媳妇……但是,父亲应该也不赞同他休妻。
妹妹才和乔家撇清关系,他身为哥哥又和妻子和离,落在外人眼中,难免会觉得他们兄妹难以相处。
回到府中,孙成河心中忐忑不已,但他不后悔这么做,这件事情早晚要告诉母亲,于是他直奔主院。
“娘,我休妻了!”
一句话,对孙夫人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孙夫人霍然起身,起得太急,带倒了手边的茶杯,茶杯落在地上摔成碎片,茶水四溅,都湿了孙夫人的绣鞋,她却没有低头看一眼,而是瞪着面前的儿子,质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孙成河看到母亲这么大的反应,心里有点怕,跪了下去。
“娘,您息怒。高氏死不承认自己有错,险些害阿雪一尸两命却没有丝毫歉疚之意,儿子一怒之下,就……就休妻了!”他看母亲脸都气青了,忙安抚道:“看在两家是姻亲的份上,儿子退了一步,没有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只是写了和离书。”
“你!”孙夫人怒极,一时间哑了声,她浑身都在颤抖,头上的步摇抖动得厉害,半晌才大吼一句,“你是疯了吗?为了个阿雪,你连脑子都没有了。宝儿和你夫妻几载,她是不是那种人,你心里是清楚的呀!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为何去之前不跟家里商量?在你眼里,我算什么?你爹算什么?你才多大,真当自己翅膀硬了,可以做主了?”
她被气得厉害,张口就质问了一大堆。
孙成河垂下眼眸:“娘,我承认,原来的表妹是个好女子,但人是会变的,人的想法会随着心意转变,表妹善妒,之前我守着她一个人过,她自然可以善良大度,如今有了阿雪,她处处针对,善妒恶毒……”
“闭嘴!”孙夫人怒火冲天,“你要我说几次?宝儿不是那种人!”
“那她是哪种人?”孙成河别开了脸,“阿雪在府里出事,确实是喝了落胎药。而针对阿雪也能伤害到她的只有您和表妹,在你们二人之中,凶手只能是她。”
孙夫人被这个儿子气得厉害,气到极致,她反而冷静了几分:“你说的话没错,我不会对她下药,真要是灌药给她,不需要偷偷摸摸。包括宝儿也一样……”
孙成河打断母亲:“不一样,她是孙家媳妇,需要善良大度。至少面上是这样!”
孙夫人被儿子噎得厉害,冷笑了一声:“至于阿雪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掉的,现在还没查出。但是,在本夫人看来,多半是她自己使苦肉计!丢一个孩子,害你们夫妻反目成仇,划算!”
“不会的。”孙成河张口就来,“阿雪都没有出门,她身边的丫鬟是我安排的,如果她有做这种事一定瞒不过我。”
孙夫人:“……”
她心头怒火又添了一层。
因为阿雪身边伺候的人是孙夫人亲自指的,算是挺忠心的几位,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儿子收买了去。
亲生的母子之间,居然用上了这些手段,孙夫人如何能不生气?
“你快点去将宝儿求回来,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关于阿雪落胎,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孙成河不愿意,跪在地上不动。
“即便不是表妹做的,表妹也是个不容人的性子,气性也大,怀着个孩子以为自己多了不得,赖在娘家不回来。对此,父亲心里也不满得很。”
孙夫人心里发苦。
儿媳妇在娘家一去不回,男人肯定要多想……毕竟,夫妻俩盼了好几年才得了一个孙子,万分不愿意让孩子离了自己眼前,就想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昨天晚上男人还在跟她说,如果高连宝这个孩子保不住,那就给儿子纳良妾。
孙夫人心里明白,这还是男人看在儿媳是她娘家侄女的份上,且还是她强调儿媳担忧父亲才在娘家住,男人怜惜儿媳孝顺而口下留情了的,不然,换了别人家的姑娘,早就休掉给儿子另娶了。
高嫁的女子,就是要各种委曲求全,稍微做的不好,就会被夫家嫌弃,甚至是换人。儿媳以前明白这个道理,处处妥贴,从不与人争执。不知道是不是怀了孩子就飘了,她就想不明白,儿媳赖在娘家做什么!
在娘家做生意……真想做生意,回到婆家也可以做啊!
至于担忧娘家父亲,有那么多的下人在,她又不能亲自守着亲爹,在家也是干看着,回到孙府找人多跑几趟探望也是一样的。
再说,她们婆媳亲如母女,心贴心的话说了不少。儿媳早就说过,父亲不管她们姐妹几人的死活,儿媳对父亲感情实在一般。
眼看儿子跟头倔牛一样拉不回来,孙夫人也懒得多劝,这门婚事不能断。她立即起身换衣,准备亲自去娘家安抚儿媳,然后回来找老爷商量此事。
*
孙夫人回娘家,本就在楚云梨意料之中。
有些事情要说清楚,楚云梨没把人拒在外头,将人请了进来。不等满脸焦急的孙夫人开口,她已经率先道:“如果姑母是来撮合我和表哥,那不用多言。”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纸,“这是婚书,衙门那边,我已经重新归了高家。”
孙夫人气得眼前一黑,她一把抢过那张纸,见确实是自己当初见证媒人写下的婚书,气得一巴掌拍桌上:“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有主意得很,胆子一个比一个大。谁让你去取的?”
“表哥要休了我,刚好我也不想再回去应付小柔,刚好父亲需要人照顾,所以我就答应了。”楚云梨出声,“表哥的态度实在气人,进门就指责我不应该对阿雪下药,不给我丝毫解释的机会,张口骂我恶毒,抬手就要给休书!这和离书,还是我求来的。”
孙夫人:“……”
“那个孽子,回头我再找他算账。你以为你就没错?和离书这种玩意儿,你为何要接?接就接了,先压在这里,我肯定从中调和,让你们夫妻和好,你慌什么?这婚书岂是随意可以取回来的?宝儿,我很失望,以前你是特别懂事的姑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过去几年,我不是懂事,只是委曲求全。如今只是不想继续委屈了而已。”楚云梨上前福身,“宝儿多谢姑母过去几年的维护,日后,还请姑母擅自珍重。”
听到这话,孙夫人的心都凉了。她感觉站在面前的儿媳妇特别陌生。她原以为自己过来就一定能劝得儿媳回头,可如今……她没了把握。
孙夫人颤抖着手,去捡起地上的婚书,细细看过一遍,紧绷的脊背软了,整个人都矮了几分,颓然道:“我管不了你们,你别后悔!”
她到底是不甘心,问:“你爹呢?”
楚云梨随口道:“父亲生病了,睁不开眼睛,只能静养。”
孙夫人还在伤心儿子儿媳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听到这话,霎时一愣。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没听说?”
楚云梨一脸担忧:“父亲不让外传,怕影响家里生意,还说,他谁也不见!”
“带我去看看。”孙夫人转身就走。
高老爷看见妹妹,张口就告状,骂两个女儿不听话,把他气成这样,还骂小女儿将他身边的人发卖,口口声声让孙夫人将那些下人给找回来。
他憋了太久,脾气火爆得很。这让回娘家一直被礼遇的孙夫人很不习惯,她皱了皱眉:“宝儿,为何要把你爹手底下那些能人换走?”
楚云梨叹息一声:“父亲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家里的大小事务都要过问,可这恰恰是大夫不允许的。那些人太忠心,得了父亲吩咐就尽心尽力去各处打听,父亲又是个急性子,得知消息后就整宿整宿睡不着,我也是为他着想。”
高老爷听到女儿这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大叫:“不是这样的。她就是想夺家财!”
“父亲,家财哪里用得着我夺?”楚云梨叹息,“咱们姐妹三人之中,只有我会做生意,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此话一出,高老爷的尖声咒骂霎时就停了。
这话没错,他不可能把家财交给高传家,只能在三个女儿里选。三个女儿各自嫁人好几年,只有小女儿得了一个孩子,且这孩子还在肚子里,不知道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