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似乎有些激动,眼中隐隐泛泪:“你刚从乡下地方来,家住红河镇?”
张成才看他的模样,仿若自己的故人。可自家根本就没有富贵的亲戚呀,唯一一个来往过的富人就是那个给他银票的何夫人……想到此处,他心头咯噔一声,细细打量面前之人,好像确实有些眼熟。
镜子在镇上算是个稀奇物件,许多普通人家都没有。比如他们母子,在他受伤之前家里就没有这种金贵的东西。但他从小到大却没少照镜子……周家给人做家具,大部分都是用在婚嫁上,许多人自己舍不得用镜子,但会给女儿陪嫁一块。而镜子这东西贵重,很容易就花了,也只有镶在桌子上用的时间会比较久,周家的镜子可以说是十几个村里最多的。总之,张成才从小到大没少照镜子,多看两眼后,他发觉自己和此人之间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
从未见过面的亲爹出现在眼前,说不激动是假的。不过也只是一瞬,张成才很快就想起来了自己答应过和夫人不会认亲,下意识否认道:“不是。”
何茂山一脸失望,前夫人去过红河镇一趟,人都启程了两天了他才知道,赶过去已经来不及,可他还是追了上去,刚出城不久就遇上了。
夫人坦然说了镇上他还有个儿子的事,还说那对母子不愿意认他,让他不要去打扰母子俩的生活。他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发现张春娘母子俩确实如夫人所说,加上自己也忙,便放下了此事。今日在楼上与客商见面,送走客人时,忽然发觉这桌上的年轻人很是眼熟,跟自己的儿子有五成相似。
人在看到自己亲生的孩子时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应,那一瞬间何茂山真心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儿子。
“不是啊。”何茂山心里失望,见面前的年轻人一身十成新的细布长衫,隐约还有折痕。就知他这样的家境进出这样的酒楼应该挺吃力,一挥手叫来了伙计,“这一桌记我账上。”
张成才心头咯噔一声:“我们非亲非故的,不好占你这种便宜。”
何茂山摆摆手:“相逢就是有缘,你跟我儿子长得挺像的。他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就当是……我请我儿子吃了一顿饭。”
张成才嘀咕:“谁要做你儿子。”
何茂山失笑,正常人在这样的酒楼里吃了一顿饭被人请客,多半都会欢喜,主要是这里面的一桌菜不便宜,不用付账就跟天上掉了馅饼似的。他又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是真的要给人当爹,一般人都不会在乎这个。
“是我失言,你别生气。”
伙计站边上没动,何茂山有些不悦地看了过去。
“何老爷,这一桌不用付账。”伙计规规矩矩,一脸认真。
此话一出,何茂山满脸意外。
而一直暗地里打量何茂山的周家人也满脸惊讶。周家人心里早早猜测张春娘在外认识一个有钱的老爷……实在是张春娘的那些银子来得太玄,他们一直以为母子俩之所以能在镇上买铺子,绝对是有人私底下接济的,至于卖方子赚银子,多半是糊弄人的说词,怕老爷的妻子上门算账胡扯的。
方才何茂山出现,周家三人自觉猜测成真,才在暗地里悄悄观望……然后就听到了伙计的这番话。
周母眼神一转,跟一双儿女解释:“张春娘一个半老徐娘,长相还不错,兴许她和酒楼的人有关系呢。”
话中暗示的意思很明显,周康做了多年的账房,听到母亲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如果张春娘找的男人和她光明正大,多半是酒楼东家,可这间酒楼的东家有妻有子,夫妻感情还不错……如果见不得人,完全可以给她银子,让她付账,不落人口舌。
何茂山好奇问:“为何?”
他这话是看着儿子问的。
张成才茫然,他也想知道原因啊。
周家人激动起来,该不会张春娘私底下勾三搭四,找了不止一个男人,即将被男人发现真相吧?
伙计也没多解释,往后退了几步,恰在此时,厨房那边有两个伙计各拎着一个食盒过来,放在了张成才面前的桌上:“掌柜说,这些给公子带回去吃。”
张成才眼睛险些脱眶,白吃不说,还能白拿,他不是在做梦吧?
周家人也觉得是做梦一般。周青青心里愈发后悔,她要是张成才的妻子,岂不是也能在这种酒楼里白吃反正勾搭人的是张春娘,与她无关。
何茂山皱了皱眉:“为何?”
这话是冲着伙计问的。
楚云梨解下身上的护衣,从厨房里出来,远远看见张成才对面坐着个男人,背对着这边,看不出是谁。她脚步加快了些:“成才,这位是谁?”
何茂山回头,看见她的脸,恍惚唤:“春娘。”
楚云梨听到这一声喊,总算想起来了这人是谁,她脚下微顿,道:“成才,拿东西走。”
东西自然是那两个食盒。
何茂山起身:“春娘,真的是你。方才他还跟我说不是从红河镇来的。”他回头激动地看着张成才,“你这孩子,骗人!”
张成才眼神到处乱瞄,就是不看何茂山,他接了何夫人银子的,如今与人见了面,还被认出了身份,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他一瞄,就对上了周家人惊讶的眼神,心下暗自叫糟,让村里人知道了,回头不知道要编出多少离谱的传言。
何茂山好不容易见着的人,当然不会轻易让人离开:“春娘,你来城里做什么?难得见面,我们去楼上坐一坐吧。”
“我已经吃饱了。”楚云梨刚刚在厨房与酒楼东家说菜色改进之事,还约定好了明天来算账,然后取这些日子的盈利。
何茂山上前:“春娘,你总要让我知道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
“好不好的,就那样,你想知道总能知道。”楚云梨面色淡淡,“如果你没打听,那就是不想知道,既如此,也没有跟我叙旧的必要。”
何茂山对上她冷淡的态度,有些接受不了。目光落在儿子手里拿着的食盒上:“你又找人了?所以才不认我是不是?”
这话实在欠揍,楚云梨真想把食盒扣他头上。不过呢,张春娘心里对这个男人是没有怨言的,当初二人的感情是真的,她愿为他付出,愿为他生子。哪怕后来这个男人撕毁了二人私定终身的誓言转身离开,但给她留下了那么多银子。张春娘小小年纪就去酒楼干活,她认为凭自己的双手辛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买下那个小院子……何茂山给了她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她认为自己不吃亏。
两人好聚好散,她希望各自安好。
“不是的。”楚云梨看了周家人一眼,“你跟我们走吧,去客栈说。”
周家母子的菜刚上桌不久,还没吃完。饶是如此,周母也想跟上去。
周康低声道:“那位是何老爷,听说他是个庶子,被冤枉后赶出去,在外吃了不少苦,后来才接回来的,他去的地方好像就是红河镇。娘,您认为他么?他去年已经做了家主了。”
周母讶然:“是他?我听说过,当初和张春娘还好过,张家不愿意,只是后来他突然就走了,没多久张春娘就嫁了人……你们有没有看见成才和他的容貌,有点像啊!”
她忽然一拍大腿,惹得大堂里其他人看了过来,她却没注意这些:“多半是了,难怪张春娘那么快就嫁人,难怪刘兴义为了一个寡妇就休了她,合着张成才根本就不是刘兴义亲生儿子。”
周康拉了拉亲娘:“别说了,赶紧坐下。”
“瞒得可真好啊。这么多年,愣是没人发现。”周母坐下,一脸感慨。
周青青眼睛通红:“娘李大富那个混账害我一生!明明我可以做大户人家的夫人的,生生被他毁了!”
周母哑然。
他们当初确实考虑过张成才女婿,不过在他受伤之后就打消了大半的念头,后来李家人一逼迫,完全没了结亲的心思。
并且,与张家结亲是周家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张成才母子俩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就在方才,他还在嫌弃女儿呢。
“别说这种话了。”周母皱眉,“这么多人在呢,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不说周青青如何懊恼泼天富贵与自己擦肩而过,楚云梨带着何茂山去了自己所住的客栈,想着把人带到自己住的地方不合适,在客栈门口时脚下一转去了对面的茶楼。
张成才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爹相处,看见亲爹对母亲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借口自己要把食盒送回去就溜了。
多年前发誓要白头偕老的二人相对而坐,早已物是人非。何茂山在上楼的一路上就已经发现面前的女子和记忆中那个娇柔美丽又毅力非凡的女子相似又不相似。
那种坚毅犹如当初,但对他的态度却大相径庭。记忆中的美貌女子无论何时看到自己都是一张笑脸。如今的张春娘,态度冷淡得就差没冲他翻白眼了。
心里想着事,顺嘴就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楚云梨皱了皱眉:“挺好的。”
看见她眉眼间对自己的嫌弃,何茂山苦笑:“我不知道你生了孩子。前些日子才听夫人说的,得知了成才的存在,我一直想找机会回红河镇一趟,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绊住手脚不能成行。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肯定受了不少的苦,恨我也是我活该。”
楚云梨认真道:“我没有恨你。”
何茂山抿了抿唇:“当初我给你留的银子太少了。”但那已经是他身上所有的钱,一开始回来时,不少人都针对他,他还得跟其他兄弟一样争取父亲的疼爱。等到站稳了脚跟回头打听,却得知佳人已经嫁人且有了身孕的事。
早就说了好聚好散,张春娘嫁人很正常,只是……她就不能慢一点吗?还有,嫁给谁不好,非得嫁跟他关系不错的刘兴义?
那时他心里有怨,加上自己也要成亲,就强迫自己忘了她。那之后就再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
原来她会那么快成亲,是因为有了孩子不得不嫁。
“是我对不住你。”
“没有。”楚云梨摆了摆手,“生孩子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后悔过。也感谢你当年离开的时候给我留了一笔银子,让我们母子这么多年不至于睡大街。”
何茂山看着她冷淡的眉眼,哪怕说起曾经,她的脸上也毫无波动。一瞬间心里特别无力。
“你……你……”还是恨我了对么?
楚云梨自顾自继续道:“当初你夫人找到我们,给了我们不少银子,条件就是不来找你认亲。回头你就假装今日没有看见我,以前怎么过日子的,以后还怎么过。”
她站起身:“男女有别,咱们俩在一起单独相处太久了不好。其实请你到这里来都很不应该,但我认为有些话还是需要跟你说清楚……就这样吧。”
何茂山看着她背影:“当初我们那么好,那时候我们没法做主,如今……”
楚云梨接过话头:“如今也回不去了。你有妻有子,我是什么?”
别说楚云梨了,就是真正的张春娘站在这里,也绝对不会再接受他。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了,如果你真的顾念旧情,只希望你以后在生意上别针对我们母子。”
话音落下,人已经出了门。
何茂山颓然坐回了椅子上,看着她下楼,忽然觉得她比以前更加刚硬,似乎无所畏惧。
分明多年再见,真的只剩下陌生,好像两人从来就没有好过似的。
*
李父到这城里来,是为了毁掉周青青名声的。只是儿子得知了这件事情后,非要跟着一起来。
李大富的想法是,周青青抛弃了他,只是毁掉她名声,这惩罚太轻。他想要毁她一生,更想要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才会在路上将她推下马车,当时他已经算计好了的,那地方全是碎石,不会要人性命,最多就是在身上留疤,一般身上有疤的女子想要嫁好人家就不容易了……周青青嫁不出去,周家人才会考虑让二人和好的可能。
到了城里,周家母女就像是大海中的水一般瞬间就没了踪迹。来都来了,他还是想试着治一下自己的腿。这两天一直都在四处奔波求医问药,可没有一个大夫保证能让他痊愈,都说他的骨伤很重,以后会跛,只能保证尽量跛得轻点。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更糟糕的是,李大富因为拖着伤腿到处挪动,原先的骨头歪得更厉害,想要站起来,就得把骨头敲断了重新接骨。
找谁敲,这是个问题。
父子俩商量过后,决定拿出带来的所有银子去内城找一个高明大夫。
这一去,忽然看见了周康。
周康是一个布庄的账房……这世上的料子足有上千种,每种价钱不同。料子又不是一匹一匹卖,而是按尺,而每一匹料子的长度又不同,所以才需要许多账房。
看见李大富,周康脸上的嫌弃几乎毫不掩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李大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