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庭院内,积雪未化,檐下挂着一根根一米多长的冰棱,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庭院,明歌站在廊下,抱着怀中的小暖炉,还能感受到屋内地龙的热气,算不上太冷。
天气的寒冷她尚且能忍受,但是人心的黑暗更能让人冰寒彻骨。
“夫人既然有所顾虑,不肯先说,那我便来说一说二十年前的事情。”萧承业上前一步,朝着威远侯拱手,铿锵有力地说道,“当年事发时,我也在姑苏。”
萧承业自从明歌打算认父开始,就一直派人蹲守在晋国公府外,猜到晋国公府会闹上几日,没有想到第二日,威远侯就带兵彻夜从沧州赶来,他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直奔晋国公府。
进来之后才意识到今日的主角不是明歌,竟然是秋言喻。
昭和太子是明歌请来做见证的,风家是明歌的助力,或许威远侯也会成为明歌的助力。萧承业看到这一个个局内人,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柳夫人。
没有想到这桩埋了二十年的往事竟然是从柳夫人这里先爆发出来的。这真是天助我也。
萧承业:“当年萧家和晋国公府还未断绝来往时,我和秋言喻还是兄弟,约着一起南下江南游玩,秋言喻带着身怀六甲的夫人去避暑,我则因为丧妻,去江南游玩。我们一路游玩,直到我们到了姑苏。
姑苏风景秀丽,美食众多,嫂夫人喜欢吃姑苏的豆腐花,加上她害喜严重,不能再长途跋涉,我们就在姑苏城住了下来。
嫂夫人听闻城外的寺庙有求必应,很是有灵气,就在寺庙边的避暑庄子住了下来,而我和秋言喻则住在城内的别院。
也正是那时候我们认识了明歌的母亲月婵。”
秋慕白和风眠洲等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眉眼冷淡的明歌,他们是第一次听到明歌的身世以及有关她母亲的事情。
想必她阿娘也是风华绝代的美人,所以才能养出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儿。
后面的故事很简单,秋言喻趁着夫人身怀六甲,住在城外寺庙边时,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明歌的母亲,并且利用手中权势瞒住了这件事情,直到三个月后东窗事发。
“那时嫂夫人的肚子已经有八、九个月大,即将临盆,因为肚子太大,担心生产不顺,于是就派人去多请几位稳婆和大夫,听闻城内有个女神医,派丫鬟上门去请,才知道了这件事情。
嫂夫人性子烈,当即就带人上门去,砸了月婵的药铺,不过月婵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还习过武,并没有吃大亏,嫂夫人亮明了身份,月婵才知道,她们俩都被同一个男人骗了。”
萧承业咬牙切齿地说道。
秋言喻脸色冷沉下来,怒斥道:“世家大族三妻四妾很正常,月婵知晓我的身份,我本想等夫人生下孩子,再告诉她这件事情,纳月婵入府为妾,萧承业,你不过是嫉恨当年月婵选择了我,而不是你,所以在这里胡说八道。
这么多年来,你们对晋国公府多方挑衅,看在你我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都忍了下来,没有想到你今日竟然来这里搬弄是非,想要毁我名声!其心可诛。”
萧承业也不是吃素的,冷笑道:“秋言喻,就算你名声尽毁,于我萧家又有何益处?今日我来这里,为的就是二十年前的那桩公案。
当年你欺骗我和嫂夫人在先,花言巧语哄骗月婵在后,事发当晚,为何月婵会失踪,嫂夫人葬身大火,姑苏城烧了一整条街,为何府衙的人没有人来救火?
当年那场火到底烧死了多少人,你敢说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众人心里一跳,齐刷刷地看向秋言喻。
老太太见威远侯睚眦欲裂,手中长枪恨不能戳死自己儿子,顿时转着佛珠,“阿弥陀佛”了一声,说道:“事到如今,老身也不想瞒着了,当年姑苏的那场大火确实不是意外,我这儿子千般好,万般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个多情种。
当年他喜欢上了姑苏城的采药女,为此瞒着结发妻子,想要纳她进门,没有想到那女人是个祸害,东窗事发之后,得知嫁入晋国公府无望,就心生歹意,杀害了我那可怜的儿媳妇,还放火烧了一条街。
言喻这孩子不忍心,放走了那女人,谎称是意外走水。亲家,这都是我们晋国公府的错,你要怪就怪老身吧。”
老太太声情并茂地哽咽着,滴下几滴泪来,拽着威远侯,哽咽道:“如今慕白也大了,秋家只有他一个嫡子,以后公府的一切都是他的,亲家,看在你我两家结亲不易的份上,你要怪就怪我吧……拿我这老太婆的命去偿命吧。”
秋言喻双目赤红,神情悔恨地说道:“母亲,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威远侯被老太太拽着,被母子俩这般哭闹一场,气得浑身发颤,他女儿死在姑苏,死的不明不白,他夫人为此疯癫,晋国公府却跟没事人一样,秋言喻摇身一变平步青云,二十年了,好不容易当年真相要沉冤得雪了,这老太婆开始来哭着喊着拿她的命去抵命。
当年她怎么不抵命?
威远侯一把扯回自己的手,怒道:“今日老夫来,只求真相,老太太,你莫要自此混淆视听、胡搅蛮缠。
姑苏城月氏女的事情,我事后派人查过,整个九洲都没有找到这个女人,直到昨日有人送信到沧州来,说当年月氏女的女儿出现在盛京,晋国公府还要认女,老夫这才连夜赶过来。”
威远侯说着看向明歌,虎目渗血,带着一丝狠意上下打量着她。当年事发之后,他亲自去姑苏城,接回女儿的尸体,并且调查这件事情,结果一切都显示是意外,唯一的意外就是事发当天,女儿跟月氏女的冲突。
姑苏城内有人看到当夜月氏女手持血剑从别院出来,他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月氏女,那女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本以为那女人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没有想到二十年了,她女儿竟然出现在盛京,当年的事情也该还他一个真相了。
“你娘人在何处,家住哪里,这些年来为何都杳无音信?当年姑苏城,是不是你娘杀了我女儿?”
威远侯是沙场征战之人,厉声问道,每问一声,气势就更盛一分,犹如山岳般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明歌身边的柳氏和秋玉秀已经脸色惨白,浑身冒着冷汗。
明歌面不改色,声音清越,铿锵有力:“侯爷,昨日派去沧州的那封信,是我让人送去的。”
威远侯猛然眯起眼睛,其他人面面相觑,暗暗吃惊,所以,今日这场局真的是明歌促成的?
明歌摩挲着只有余温的小暖炉,爱笑的月牙眼没有半分笑意,眉眼淡漠道:“没有想到侯爷的腿脚这么快,竟然连夜赶到了盛京来。
没错,月婵正是我阿娘的闺名,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月明歌是也。我阿娘一生积德行善,行医救人无数,从不杀女人,尤其是身怀六甲的女人。
我阿娘更不可能跟有妇之夫在一起,绝对不可能为人妾室,因为我们大月国从不与外人通婚,除非对方愿意抛弃一切入赘,终身不出大月神山。”
明歌目光雪亮,周身气势如虹,犹如一柄绝世的九霄神剑,跃下云层,坠落在这俗世凡尘的泥土上。
众人大惊,大月国?哪里的大月国?九洲之外还有这样一个国家吗?而且这一族竟然不与外人通婚?月明歌不是南疆女吗?
明歌看着呆滞的众人,看着脸色陡然难看的秋言喻,月牙眼弯起来,冷冷笑道:“我们大月国世代隐居,国主和长老们的后人一生可以下山一次,来九洲历练,这就是侯爷为何二十年来都找不到我阿娘的原因。
我奉劝诸位,也莫要去找我们一族人,因为没结果。
还有一件事情侯爷大约不知道,当年我阿娘身受重伤,险些身死,后来养了一个月的伤才回到大月国。
这件事情,不知道国公爷又该怎么解释?”
众人再次震惊,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承业失声叫道:“明歌,你阿娘当年竟然身受重伤?秋言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你伤了月婵?”
“没错。”秋言喻脸色已经沉的不能再沉,此刻也不装慈父了,冷酷说道,“当年阿婵杀了我妻儿,就算我再喜欢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儿死在面前,她是被晋国公府的暗卫所伤的。”
萧承业一拳头就直接挥了过去,狠狠打在他的脸上:“秋言喻,你简直不是东西,你既然那么在乎你的妻儿,为何当初又要去哄骗阿婵,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狗东西。”
秋言喻被打的脸偏向一边,瞬间就红肿起来。
老太太惊呼一声:“萧家孽子,你竟然敢在晋国公府动手,快,将他撵出去!”
“谁敢?”威远侯怒吼道,“谁敢在老夫面前动粗,别怪沧州军不给脸面。”
外面,沧州军将整个小院围的水泄不通,随时都能冲进来。
老太太吓的腿一软,就要倒下去,结果发现根本就无人关注她,就连谢书都懒得扶她。
老太太气得自己站直了身子,不再说话,免得自取其辱。
明歌抱着小暖炉,走到门口,蹭着屋内的地龙热气,见昭和太子脸色发白,低头跟秋玉秀交代了一句,让她进屋去取炭盆和暖炉来,喊昭和太子站到廊下来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