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心的妖道,正在狠心地收拾逆徒。
传送阵出现在鲁县的城门外,云述从阵中摔出来,滚落在地上。
强忍的那口血,终于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伏青骨站在传送阵中,漠然道:“要么将你所隐瞒之事告诉我,要么立即滚,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一只契兽,一个凡人,我哪里比不上他们?”云述似乎积怨已久,他趴在地上,抬头看着伏青骨,“师父,为何你要偏向他们,而对我如此冷漠绝情。”
“你哪里都比不上他们。”伏青骨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心,“你志不坚,心不正,性不纯,自私自利,心肠歹毒,哪一点值得人高看?”
云述犹如被五雷轰顶,脸色煞白。
“契兽如何?凡人如何?你的出身又何尝比他们更高贵?”伏青骨讥讽道:“别忘了,在跟灵晔回雷泽之前,你也是个凡人。”
原来在她眼中,他竟这般不堪。
他辩解道:“师父,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伏青骨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私欲?”
“我不是!”
“那你为何要杀三郎?”
“三郎、三郎……不许叫他!”云述心头的嫉妒和不甘,再也压抑不住。
“师父,看来你是真的忘了,忘了你吃了多少苦,手上沾了多少血,忘了荒剑山上堆积如山的尸首。”他瞪着伏青骨腰间的玉佩道:“他就是你的业障,是你的劫数,为了他你差点断送自己的仙途,我杀他又有什么不对?”
荒剑山的尸首?难道是祸斗一族?
云述撑着地面站起来,神情带着一丝疯魔,“我只恨我杀他杀得不够早,杀得不够绝,让他苟延残喘至今。”
伏青骨心头一惊,“你什么意思?”
云述翻起那一篇陈旧肮脏的回忆,不禁浑身颤栗,他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似是痛快又似是恐惧,“徒儿不是说了嘛,是我杀了他。”
伏青骨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翻起风浪,她稳住心神道:“可三郎说过,他是因妖兽袭击而死。”
云述反问:“我的族人,也是被妖兽袭击而死,可害死他们的,真的是妖兽吗?”
袭击云述族人的妖兽,是被九渊驱赶过去的。
“那些妖兽是你……”
“没错,那些妖兽是我引来的。”
一道鞭子抽在云述胸口,将他抽翻在地,还未等他爬起来,第二鞭又抽在了他背上。
“我不后悔。”云述呸出一口鲜血,翻身摊在地上,望着伏青骨,眼里留下泪水,“师父,我不后悔杀他,我只后悔没早点发觉,阻止你们相识、相知,如此你也不会因他的死,而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伏青骨以为这种事,应当不会发生在灵晔这般心志坚定的人身上,可荒剑山上血流成河、尸堆如山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可事实之下,难保没有别的隐情。
此事还需细究。
魔种感叹道:“邪恶、狡诈、善妒,你这弟子不该修道,应当修魔。”
伏青骨反问:“他若应当修魔,你寄宿在他体内这么多年,为何还未将其变为魔修?归顺于魔族?”
魔种被戳中痛脚,忍不住吼道:“为何?还能为何?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师父!若不是因为你,他被打成废人,若不是怕你失望,他不敢堕魔,我还会磋磨至今日?”
“你在跟谁大吼大叫?”
“……”魔种立即噤声。
伏青骨对云述道:“你走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她难道只会赶自己走?可他还能走哪儿去?云述惨笑两声,手心凝出一颗雷丸,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拍向自己的脑袋。
他早就该死了。
一面盾牌挡在他脑袋上,紧接着伏青骨的鞭子缠住他的手,将雷丸吸走。
“您不该救我。”无论是此时,还是当初在啮雪原。
伏青骨收回鞭子,转身没入传送阵,“想死别死在我面前。”
“当初您如果没有救我,也就不会有后来之事,也不会有我这个麻烦了。”
“啮雪原救你的是钟遇,不是灵晔。她带你回银厝峰,是为偿还紫霄雷府弟子驱赶妖兽,误杀你族人的罪。收你为弟子,是因你勤奋修炼,在一众弟子中出类拔萃,不忍埋没你的天赋。”
伏青骨回头,眼底浸着雪光,“她是个好师父,毫无保留地将本事传授于你,可惜你耽于私欲、执迷不悟,终究是辜负了她。”
说完,她便消失在了传送阵中。
“师父。”云述爬起来朝伏青骨追了几步,想起她方才诛心之言,却又颓然停下脚步,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那时他才刚被她收为入室弟子,对她十分依恋,见她时常独自去人界,便暗中跟随,却不想见到她与一名凡人男子相会。
待她离开后,他跟踪那名男子,发现他只是一名琴师,除琴弹得不错外,别无长处。
他本没有将那凡人放在心上,可却偶然撞见有女子对那凡人诉衷情,那凡人以自己已娶妻为由拒绝了。女子不肯罢休,不断追问,那凡人便道,方才来看自己弹琴的便是其爱妻。
女子掩面,泣涕而去。
云述闻言,不禁怒火中烧,这凡人竟敢亵渎他师父,染指紫霄雷府高高在上的仙尊?
一介凡人,区区蝼蚁,凭他也配?
可想起师父与他相知甚深,亲睦和乐的模样,云述心头仿佛有根针扎在了心尖上,百般不是滋味,只恨不得这根刺永远消失,恨不得……与师父那般相处之人是他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
自那后,每次师父下山去见那凡人,他都会偷偷跟随,心头的憎恶、嫉妒、羡慕,犹如毒蛇衔噬着他的心。
后来,师祖飞升失败,陨落于雷劫之下,师父被宗门事务绊住脚,多年不曾下山,只偶尔听着无极殿中传来的琴声,望着鲁县的方向叹气。
他知道,师父心头记挂着那个凡人。
那个凡人应当老了,或者死了也说不定,云述阴暗地想。
正好,门内分派下任务,让云述带领弟子们下山历练,他便趁机前往鲁县,去会一会那凡人。
可来到鲁县,云述并未见到那凡人的踪影,难道真死了?
他向其邻里打听,却听说凡人外出寻找他妻子去了。
云述怒不可遏,这凡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竟还不死心,想要纠缠他的师父。
他一路打听,终于打探到那凡人的行踪。
时隔多年再见凡人,他果然老了,可却并未像云述所想那般潦倒,身上反倒多出一种经历世事之从容,只是似乎眼睛不好了。
云述听他问路,得知他要前往武陵境,便暗自跟随,想寻机阻止他继续。
他本来只想伤其腿脚,再将其送回鲁县,等再过个十年八载,这桩事、这个人也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