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这铺天盖地的犬吠声实实在在地告诉自己,天狗!一定是真的有天狗,这么多年了,碧秀村还是没能躲过,天狗到底是要来报仇了!
十几年前它们就来过一回,杀了被绑在打谷场是上无法逃生的刘家。
他慌里慌张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逃,手无足措地将自己的外孙女捡起来抱在怀里:“天狗来了!就不该听那个道士的,全村都要完了,我的豆芽啊,苦命的娃,和你娘一样,没得一天的好日子过。”
一旁的周梨也不知为何怎么忽然冒出了这么多狗来,明明他们在那山里的时候,不但没有发现人的生活痕迹,也没有发现狗的足迹,怎么可能会在短短的时间里,一下汇聚了这么多狗,往村子里攻击而来呢?
但在短暂的发愣后,立即就反应了过来,一把抓起同样吓得脸色土灰的珠儿,朝着候老三喊道:“走啊!”这时候还哭什么?到底是逃命要紧。
珠儿被她一拉,方反应过来,松开了紧抓着的门框,一瘸一拐地跨出来:“爹,咱快逃!”
候老三闻言,“好好,好,我们走村子北边,不不,我们走南边,直接下水去。”他抱着孩子东张西望一回,似乎已经慌不择路了,出了辕门还犹豫了一回,到底哪头才是南边。
周梨则在他身后扶着珠儿,一手拿着扫帚,快速地跟上。
起先就知晓着村子不小,第一次来的时候,想来从村口走到村长家并不算远,当时心思也不在路上。而如今跟着候老三在各家房门屋后转悠,她才发现这村子的确是不小。
且还有避开那些狗群,一路小心翼翼的,等到了候老三说的河边,方松了一口气。
便也松开了珠儿,“你们先走,我不能不管我的同伴。”
说完,不等候老三开口,就扛着那扫帚返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方才他们来的时候,只遇着五六条狗,当时正吸着鼻子到处嗅,那时候周梨心惊胆颤的,连呼吸都不敢,没有一点犹豫就用自己手腕上的小弩箭给射杀了。
可如今她回来,却发现是寸步难行,这村里大大小小的路上,都可见着无数的狗,手里的弩箭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且还有激怒他们的可能性,于是吓得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天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爬上了一株棕树,然后双腿双手仿若那八爪鱼一般,紧紧地抱着树冠,半点不敢松手。
而她的下方,如今则围着七八只大狗,夜色里什么颜色周梨看不见,只晓得一个个都将那绿幽幽的眼睛张望着树上的自己。
方才又不知射杀了多少条狗,她也不确定这箭还有多少发?于是也不敢贸然随便用了。
且在不远处,还能看着那狗群在村子里来回穿梭的身影。
如今就以她视线范围来计算,少不得说来也是二三十了。
可见这狗群,怕是远超一百。
这叫她心中不由得绝望起来,怕是那何济洲生死难料了,到底是自己害了他的性命。
若是他没有被绑起来倒也还好,能同自己一般,爬上他人的房檐屋顶避一避。
这些狗凶是凶,但却不具备攀爬的本事。
可就算是现在暂且安全,那若是这些狗一直守着呢?自己只怕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了。
一时想这些有的没的,自己也心生悲凉,试想年少时候在那天灾里熬了过来,战乱里也苟且了性命,谁晓得最后和刘家一般,是要与这全村人一起葬身狗腹中了。
这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正当她这胡思乱想着,却发现树下的几条狗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掉头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不但如此,她视线里所能看到的其他的狗,也都纷纷朝着前面的方向去,一时叫周梨疑惑不已。
不过见着它们都走了,也是长松了一口气,试着要下来。
然而还没等她动作,那逃命哭喊声里,只传来了一阵阵凄厉。
早前这样的哭声骂声是不少的,在犬吠声里依稀可见,但绝对没有此刻这样清晰。
周梨立即意识到,这些狗开始攻击人了,甚至可能这发出凄厉惨叫的人,此刻已经性命不保。
不过从候老三那里听了村里因为干旱之事,将天狗庙砸了不说,还将全村的狗都给活活打杀,烧死在庙门口,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纵然那是牲畜,但也是过于残忍了。
村子里的人要遭报应也是活该,可是这其中是有许多无辜之人的,周梨不得不为他们考虑,即便此刻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但想来是做官太久,身上担的负担太多了,已经让她养成了现在这个性子。
明明没有那个能力,却还想要将事情挽到自己的肩上来。
也是这种心理,使得如今的她决然下树,然后先朝着村里祠堂方向跑去。
听珠儿说,犯了事的都绑在那祠堂里。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去这一趟有没有用,但若是不去,自是要愧疚终身的。
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寒风里,已然是刺鼻的腥臭味了,由此可见这些狗群的数量远超了周梨的预算。
她捡起当时慌忙逃跑丢在地上的扫帚,紧紧握在手里,朝着珠儿所说的祠堂方向寻去。
才下过细雨的地上满是泥泞,万幸她的鞋底还算是厚,但因那些狗群的过境,使得到处踩出坑洼来,等她找到祠堂的时候,鞋子已经全部湿透了。
而且这祠堂大门大开,里头空荡荡的,不知道供奉的是他们的祖宗排位还是什么菩萨,乱七八糟地撒乱在地上,旁边的倒下来的烛火已经将梁上垂下来的幔帐给烧燃了。
周梨举起手里的扫帚去扑打了几下,效果是有的,毕竟扫帚上也沾满了湿漉漉的烂泥。
火势扑灭,她正欲出这祠堂,一面焦急地大喊着何济洲的名字。
然而这才喊出口,只见那祭坛出来,“大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周梨闻声垂头一看,便见着
“你……”周梨诧异地看着他,正要询问,却忽然反应过来,他怕是想以此混肴,让那些狗闻不到他的味道。
只是有些埋怨他,自己都来了这么一会儿,还将旁边的火都扑灭了,他竟然没反应,“你怎么不出声?”
“不知是大人,还以为是村里人来了。”何济洲解释着,满身狼狈自不必多说。不过随后看着周梨,便急道:“大人快些像是小人一样,将全身抹上烂泥,到时候那些狗来了,它们就分辨不了咱们的味道了。”
周梨想说,可是它们又眼睛啊!而且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狗眼看人低,看的正是这些衣衫褴褛之人。
若是将身上涂满了烂泥,到时候只怕第一个被它们攻击呢!
那何济洲似看出了周梨心中的想法,只连忙解释道:“小的发现这些狗,有人专门训练,它们不看人,就闻味道。”
“味道?”周梨不解,一面下意识地吸着鼻子朝自己身上闻,难道自己身上有那些狗要找的味道?不然此前怎么将自己逼到那树上去?
这时候只听何济洲解释着:“早前不是有人被咬死了么?村里人还杀了四条狗,分明是将那背后的主谋惹毛了,在一个多时辰前,小人被绑在这祠堂外面,就闻到了风里有股奇怪的味道,与那金村长碎肉里的味道略有些相似,小人那时候便晓得是坏事了。”
只怕那人见村中人伤了他的狗,一怒之下,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味道从村里飘过,但凡活人,多少都吸入了些许,皮肤上也粘了不少。
也是如此,他那时候便极力想办法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
到底是做仵作这一行的,即便叫村里人将身上搜了一遍,但身上还是藏了个小刀,所以赶紧将绳索磨断。
只是没想到这些狗来得如此之快,他才磨断了绳子,就听得四面八方的犬吠声。
这原本被安排来看守他的人早就去打谷场看热闹了,也是如此,何济洲连忙将身上涂满了烂泥,然后钻进那祭坛
一来是防备村里人,二来是想着这祭台上多的是香灰,没想到也能掩个一二。
而周梨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村里又有人来了,生怕自己被发现,所以不敢动。
也不是他冷血不近人情,不愿意与他们分享自己发现可以掩藏身上气味的方法,实在是他从被抓后,一直都在苦口婆心地与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以及根本没有天狗吃人。
但是没有一个人听,还将他暴打了一顿,甚至觉得这些狗,指不定就是他养的。
而周梨当下也不敢耽搁,到底是性命要紧,所以连忙将身上都抹上了烂泥,连脸上也没有错过。
才与何济洲一起去救人。
只不过就在他俩在祠堂这段时间里,那惨叫声不止,早前四处巡逻的那帮小子们,现在被咬死了大半,还有那对被他们绑了的野合男女,如今也是尸骨无存。
而村里人在这个时候,压根就没有想着团结起来一起对抗这些牲畜,反而都纷纷朝四面八方逃去。
尤其是有人发现候老三带着女儿外孙女从南边的河里逃走后,便有人一一效仿。
使得这些狗群又从刚才在打谷场上的方向,调转到了南边的河里。
至于那些跑不动的,被咬伤了的,如今一路随处可见,哼哼唧唧半死不活地躺在泥地里。
见着周梨和何济洲两人,只见他们满身的烂泥,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反正就是本能地张口求救命。
周梨有心救,可是她扶得了几个?又背得动几个?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得将那些狗解决了才是。便朝何济洲看过去:“你有什么办法没?”
何济洲摇着头,“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是各自想法子掩藏自己身上的气味了。”到水里去,或是像他们一般,抹着泥。
于是周梨便朝这沿途求救的人道:“想活命的,这会儿也别到处跑了,先将泥巴敷满身上吧。”这样最起码那些狗一会儿掉头回来,闻不到他们身上的味道,自然不会再攻击他们。
不然就算是将他们带到一处安全房间里去,怕也要叫那些狗围个水泄不通。
那些人半信半疑,但是思略片刻后,到底还是效仿起来,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冷或是脏了。
反正命要紧。
然就在周梨和何济洲继续往村头南去的时候,忽然见着公孙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周梨顿时又惊又喜,生怕他认不出自己来,忙挥手高声喊:“阿澈,我们在这里!”
公孙澈见着两个活脱脱的泥人,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这会儿叫周梨一喊,愣了一下赶紧过来:“你们没事吧?”
“暂且无性命之忧,你怎么来了?”周梨说着,就要喊他也往身上敷泥巴。
哪里晓得却听公孙澈说道:“小舅回来了,如今那幕后凶手也被小舅给擒住。”
“啊?”周梨大惊,不过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好像犬吠声止住了,“那我们岂不是安全了?”
“应该吧,那人倒也是奇才,我见过辽北人训鹰训狗,但也没见过能把狗训练成这个样子的。这是头一次晓得,原来这狗也能训练成军队。”说罢,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梨二人,想着这天寒地冻的,便道:“快些将外裳给脱掉吧。”不然这湿漉漉的烂泥就在身上,怕是要给凉着的。
周梨闻言,连忙解下自己的披风,又擦了脸,只是如此一来,到底是有些冷。
那公孙澈忙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她,“你先穿着,我们去村头南,小舅还忧心着你们呢!”
一面领着他们两走着近道朝着村头南的河边去,一面说着他们在林子里找到了一处洞窟,也将里头中了药的岚今和沈窕给带下山了。
只不过现在两人身体都很虚弱,还未解毒,所以安排在船上。
如今也就白亦初和章玄龄在河边。
听得沈窕二人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周梨松了一口气,“是被这幕后者抓了?”
“是了,也是听她们俩说了,小舅才综合着自己从别处查来的消息,便晓得了这凶手的踪迹,哪里晓得这还没进山去找他,他倒是自己从山里出来了。”公孙澈解释着。
这会儿却是没顾得上和周梨他们说,白亦初去附近村镇上得来线索的细节了,只大抵说了运气好,晓得了以前着碧秀村供奉天狗之事,又找到了当时命令砸了天狗庙的那个道士的后人。
那道士十年前就在一次给人家做法回来的路上,叫野狗咬死,且还被吃掉,所剩无几。
如果不是那啃得干净的骨头上面还套着他的道袍,还有他的一具物品都散乱在旁边,他家后人是没法认出他的。
他也没有什么真本事,吃的都是蒙混外行人的饭,所以也没有传说中那些道士们十个九残缺的命格,家中人丁旺盛不已。
他当时的死,虽说是惨烈,但是没人联想到那碧秀村天狗庙的事情,都只当他是走夜路赶回来的时候,遇着了那饿极了的野狗群攻击,才丢了性命。
哪里晓得后来他一家老小,一个个接着一个以各种方式惨死。
现在也就剩下一个儿子,手脚残缺不全,在街头乞讨。
这儿子这个时候已经心里有数,为何好好的家就成了如今这模样,追根究底都是因为那年他爹在碧秀村做的违心事,遭了报应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平时乞讨的时候,也不甘心地查探着消息。
想知道到底是天命报应,还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是叫他得了些线索,也晓得了家里人出意外,都是与碧秀村有关。
所以当得知白亦初在他们镇子上打听狗的事情,也就主动找到了白亦初。
也是他的主动,让白亦初少走了许多弯路,这回来后又刚好遇到公孙澈和章玄龄将沈窕二人给找回来。
说话间,三人便是到了这河边上,只见这里里里外外挤满了碧秀村的村民。
而白亦初和章玄龄则在河对岸,身前则捆了一个中年男子,而他的身后,则是乌泱泱一大片狗群,周梨放眼望去,粗略一算,少不得是两三百之多了。
那眼睛在这边村民们怒气汹汹的火把照耀下,一双双眼睛都和他们主人一般,散发着仇恨的光芒。
而这边的村民们大抵是晓得了这些狗都是人为饲养,天狗吃人根本就不存在,所以那关于鬼神的恐惧感一一消除,一个个又露出了那凶悍的面目来。
如今都叫嚣着,要将那中年男子杀死。
中年男子站在那里,除了目光里满怀仇恨之外,便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了。
“去对面。”周梨看着这些叫嚣着要将那男子怎么弄死,还要杀了那些狗群吃肉,甚至还有人说,像是十几年前一样,将这些狗打死烧死。
便连忙朝公孙澈吩咐了一声。
她就怕这些村民们一会儿激动起来,连自己也不饶了。
公孙澈连连点头,几人没惊动前面挤在河边的村民们,只绕到一头偏僻的独木桥上,方到了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