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惜一向起的很早,尤其是他开始掌厨,亲自给两个孩子煮辅食开始。
那东方日出,宛如鱼肚泛白的时候,他就背起了背篓出去买菜,这个时候集市上的菜最新鲜,刚掐下来的各种嫩芽透亮出水,鱼虾都还活蹦乱跳的。
他最是喜欢看这样的集市,不管有多糟糕的心情,只要看到这些鲜活嫩绿的嫩芽和活泼的鱼虾们,满头的阴霾就尽数扫去。
哼哼唱唱又得了一日的好心情,背着满箩的丰盛回家。
而大部分时候他买菜回来了,一般情况下大家都还没起,得等着他那灶膛里的烟炊袅袅升起,周梨一般这个时候才起来。
至于他家的两个崽崽,则要等着他将早膳都煮好了,自己去跟着千璎帮忙穿衣裳洗脸。
但今日奇怪得很,他这回来才推开了与前面种满了菜畦前院的中门,就看到了院里那井边站着一个人影。
当下也是略有些吃惊,只不过等他看清楚了是何人,不由得也一次愣住了:“你大早上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不说这人一向不喜欢早起就算了,他怎么看都觉得挈炆行为举止有些怪异,将大半个身子都朝井口探进去。
因家里的龙凤胎兄弟会走路了,所以柳相惜将那井栏都加高了不少,如今他这个视角看过去,只觉得挈炆好似要跳井,于是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扯住挈炆的手臂:“你作甚?我不过是让你去参加一次琉璃宴罢了,你这要寻死觅活的几个意思?”
挈炆叫他一拽,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你有病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寻死?我在打水!”
柳相惜将井栏加高后,打水便也是换了方式,装上了陈慕研究出来的水阀,现在城里几乎都已经普及了。
打水也比从前快速安全了许多,有的人家甚至已经将井口给封了。
不过这挈炆才来城里没几天,早前他起来的时候,都有人帮他将水打好了,并不知道,所以就弯着腰在那里拿水桶吊水。
柳相惜这才作罢,随后以一个看白痴一般的眼神,在一旁示范了一下,只见那竹管的龙头一转,水就直接从龙头里放出来。
挈炆早就发现了井栏边上那个看起来有些突兀的龙头,却不知晓家里如今打水竟然已经方便到了这个地步。
想来不必多说,又是陈慕的杰作了。
“不早说。”他连忙将屋子里拿出来的铜盆给凑了过去,一时便接了大半盆水。
柳相惜以为他是要洗漱,哪里晓得他却是打了水,自己就蹲在水盆里看啊看的。
他看得如此认真,还让柳相惜以为那盆里是有什么玄机,背篓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蹲下身也与他瞧,但自己左看右看,都觉得只是一盆再普通不过的水罢了,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便忍不住好奇地问:“你看什么?”
但挈炆看得那叫一个认真,压根就没有回他的话,于是叫柳相惜越发纳闷了。偏偏挈炆看的津津有味,好像有些搔首弄姿的样子。
柳相惜被这个发现吓了一跳,一度以为挈炆是撞邪了,连忙放下背篓,仔细观察着挈炆的举动,果然觉得是有问题。
周梨的房间门离这井边最近,早就被他俩絮絮叨叨的话吵醒了,这会儿也出门来打水,见此一幕不免也是好奇。
“你们在做什么?”
挈炆自然是沉迷于那一盆水,但柳相惜却忧心忡忡地跑向她,一面指着挈炆:“你看他这是怎么了?一早就在这里发疯?别是中了邪吧?”
周梨闻言也不禁打量起挈炆来,只见对方朝着那盆里是左看右看的,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他屋子里好像没镜子吧?”
柳相惜一怔,反应过后来后有些难以置信,“所以他一大早就为了专门打盆水来看他那张脸?”
周梨想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她打量着这四周的环境,“虽说屛玉县城里是四季不分,但这春天也早过去了,不应该啊。”
柳相惜得了她这话,一下还没明白什么意思,旋即懂了,表情也是变得十分怪异地落到挈炆身上去,“你说他……”这不应该啊,认识这挈炆多少年了,他是个什么人自己还不知道么?怎么可能?
“凡事皆有可能,别纠结了,快去煮饭。”周梨催促着他,见他菜都还没摘,鱼虾也还没收拾,全都放在背篓里呢!
柳相惜这才想起正经事,连忙捡起自己的背篓往厨房跑去。
周梨则有些嫌弃挈炆挡在了水龙头边上,“你让开些。”
那挈炆才不甘愿地移动了自己的盆。
就在周梨打着了水准备进屋去的时候,他忽然站起身来,“我老了么?”
周梨被他忽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那张在奇兰镇都没有受到多少风霜侵蚀的俊美脸庞,是一条细纹一点斑都没有,不免是心生几分羡慕。
试想那柳相惜在奇兰镇的时间门都没他多,回来那脸上都浅浅出了两团高原红,好一段时间门才给恢复的。
偏这挈炆在奇兰镇时间门最久,脸上却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果然这造物者还是不公允的啊!于是怀揣着几分嫉妒的心,周梨回了一句:“老。”
这可不得了,挈炆的表情可谓是当场‘碎裂’,心慌地一把抓住周梨,这忽如其来的举动使得周梨手一下不稳,盆里的水就险些给洒了出去。
“你干嘛?”周梨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觉得这人一下变得神神叨叨的。
“我真老了?你那平时擦脸的油我现在用还来得及么?”他满脸都是急切和真切,深邃又深情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周梨。
周梨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应该不要说违心话的,现在不知道自己回头解释来得及来不及了。
但还是坦言道:“刚才骗你的,你一点不老,比我看起来还年轻。”
可这个时候挈炆却不相信她这话了,等周梨进了房间门,出来时他还一脸的焦虑。
元氏和周秀珠也都起来了,原本是要跟着柳相惜在厨房里帮忙搭手的,但见挈炆这番失魂落魄又焦虑的样子,不免是担心起来,拉着只问东问西的。
最后就她俩总结出来是因为周梨说了挈炆老。
以至于周梨刚从房间门里出来就被元氏训斥,“你说你好端端的,怎说起挈炆来,这满院子里的老老少少,除了咱子星子月,哪个看起来还有挈炆年轻好看?”
这话是真的一点不夸张,哪怕那上官飞隽和周安之年纪都还小,但因为上官飞隽在那小苍山下,从来都是不防晒的,过得那叫一个粗糙,又大大咧咧的,因此略显成熟。
而周安之多多少少是皮肤有些黑黢黢的,即便还是个小少年,但也十分显老。
还真不如着皮肤水光白的挈炆看起来年轻。
周秀珠附和着元氏的话,十分赞同。
周梨现在后悔得要死,“我开玩笑的,谁知道他当真了。”
元氏和周秀珠听了她这话,似才反应过来,挈炆一向不在乎外貌的,怎么今日还偏偏就在意起来了?细心的两人便猜测起来,莫不是这挈炆有了钟意的人?
不然怎么就忽然在意起这容貌来?那元氏更是直接脱口问道:“挈炆,是不是瞧中哪家姑娘了?和姨说,姨去给你上门提亲,你说你这一表人才,生得又高又大的,将来的孩子还不知道有多好看呢!又在路政司里做了这许多贡献,多少老百姓都将你做天上的活菩萨来看待,要是晓得你瞧中了他们家的闺女,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这番话好听,那挈炆脸上的焦虑少了些许,但很快又开始沮丧起来,“没用的,她比我好看,而且我在路政司做的这些事,她也没受半点益。”
“啊?哪家姑娘?”元氏一听,竟然还比挈炆好看?一时只朝周秀珠望过去,指望她那里能有什么信息。
哪里晓得周秀珠却也是一脸疑惑地摇着头,“我不知道呢?”一面朝周梨问着:“是不是我们离开屛玉县这段时间门,搬来的人家?”
周梨摇头,“不是。”
“那是哪个?”周秀珠听到周梨的话,就刚好奇了,一时和元氏将目光都齐齐落到挈炆的身上,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但挈炆哪里敢说?人家还不知有没有自己这号人呢!万一那蓝黛真的是冲着表哥来的,那自己现在说出来,往后闹了笑话是小,怕给人添麻烦。
便忙扯开话题,“我忽然想起路政司还有些要紧事,先走了。”然后急匆匆地从周秀珠和元氏的包围中逃走。
可越是如此,她二人的好奇心就越发被勾起来了,只将目光放到周梨的身上,“你真不知道?”
周梨回得斩钉截铁,“不知道,我平日也忙,跟他没顾得上说几句话,哪里晓得?”一面怕她们再问自己,就提醒道:“子星子月多半要醒来了,我去帮千璎给孩子穿衣裳,元姨你们快去厨房忙吧。”
然后自己也是撒腿就跑。
到了千璎这屋子里,两个崽崽果然已经醒来了,哼哼唧唧地横躺在床上吸吮着手指,不叫千璎给擦脸擦手,躲躲藏藏的。
见周梨进来,便都立即挣扎着要下穿,一边喊着:“咕咕咕。”然后张着手要抱抱。
但被千璎一把揪住:“小花猫,洗完脸再去,脏脏臭臭的,姑姑才不抱你们。”
兄妹两个听得千璎的话,连忙停下来,然后争相着让千璎先给自己洗脸擦手。
周梨则笑着拿了衣裳过来,“谁先洗完,就先给谁穿衣裳。”
两个孩子顿时乖巧不已,主动将那砸吧得满是口水的小手伸过去给千璎,还没等擦干净,就迫不及待朝着周梨面前爬过来。
到底是两个一岁多的孩子,说懂事又不还不懂事,打打闹闹将衣裳穿好,也是将周梨累得够呛的。
等她和千璎彻底将两个孩子收拾好抱着出来,饭菜已经摆上桌了。
桌上少不得是要提起今日挈炆奇怪之举,那柳相惜听得他竟是有了心爱之人,不免是大吃一惊,“老铁树还会开花,奇了怪了?他不是一向眼高于顶?”
一面少不得是同他们说起在奇兰镇的时候,寨子里的姑娘们给他献殷勤是怎么被他无情拒绝的。
“我当时看他拒绝人家姑娘时候那义正言辞的模样,几乎都以为他这一身果然是要投身于后虞这建设之中,哪里晓得他原来竟然是嫌弃人家姑娘不够好看,这个外貌狗。”
千璎见柳相惜居然还骂起人来,不满地瞪过去:“你怎好这样说人家?”人家长得好看是事实,想要找个一样好看的媳妇,拿别的借口来拒绝了别的姑娘,也好过直接告诉对方,对方不够好看吧?
这话倒很是,不过大家都好奇,到底是哪家姑娘的美貌能超越了挈炆,叫他另眼相待?
但又忍不住想,那挈炆都觉得要找比自己好看的女子做媳妇,难道人家姑娘就不想找个比自己更好看的相公么?
于是一致觉得没准这姑娘是看不上挈炆了。
周梨默默不发言,这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只是有些好奇,他们这几人把城里容貌排得上名号的姑娘都扒拉了一遍,怎么就将蓝黛给忘记了呢?
吃完了饭,如今和她干娘住到了贺知然院子里的沈窕也来接她了。
那贺知然前两个月不知怎的就扭伤了脚,那时候便趁机请了殷十娘过去照顾。
然后沈窕自然也去了,恰好那时候各处考生都在,家里这头也住满了人,对比之下,反而是贺知然那边宽敞。
所以殷十娘母女俩也就顺理成章搬过去了。
周梨不知道贺知然是不是真扭伤了脚,但他要是早知道这么容易能将殷十娘母女给骗过去,肯定巴不得早就将脚扭伤了。
两人上了马车,沈窕自然是少不得问起昨晚琉璃宴的事情来。
当然,她主要还是问那蓝黛公主。
毕竟第一天就已经被这蓝黛的绝色容貌给迷倒了,也将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与之说道:“有人听他们使团随行的那些小神官说,那举月国的大皇子二皇子,都想娶蓝黛公主,所以蓝黛公主是偷偷跑来咱们这后虞的。”
一面又十分震惊,“那举月国的皇帝难道不管么?自家的儿子都想娶自己的女儿了,这是轮乱啊。”
周梨见她吃惊,忽然意识到,这姑娘估计翻书还是少,不知道举月国皇室的规矩,便与她解释道:“他们举月国向来为了保持血液的纯洁,自来都是和朱邪家内部消化。”
不过提起这朱邪家,忽然想起那朱邪沧海,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怎么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蓝黛的身上,就没有人留意到那朱邪沧海?便问起沈窕:“那朱邪公子不好看么?”怎么一个个都在为蓝黛的容貌狂热呢?
沈窕闻言,一脸的警惕,随后压低了声音朝周梨小声说道:“好看是好看,但他终究是男子,我们怎么好意思明目张胆一直看他?”
“所以你们就追着蓝黛看?”这是个什么道理?
“不然呢?难道都去追着那朱邪公子瞧么?更何况朱邪公子是什么身份?我们追在他屁股后面能有什么好结果?有这功夫,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欣赏蓝黛公主的美貌,还不会被人诟病。”沈窕说到这里,还是颇有些道理的。
不过也没忘拿挈炆来做比喻,“他和挈炆看起来,不相上下,都是那种异域的俊魅,看他不如看挈炆,还不怕流言蜚语。”
“有道理。”所以大家没有为这朱邪沧海的容貌癫狂,是因为前有挈炆的缘故了么?
两人说话间门,便已到了金商馆里。
不过周梨从来不觉得这金商馆的工作枯燥无味,尤其是每日看到了那么多进项,就有一种成就感来。
忽然想起年少时候白亦初给自己的承诺,有朝一日,让自己肆无忌惮地经商,无人敢在背后说道四。
如今,也算是将这承诺做到了。一面想着那庾城之事,也不知何时才结束?
李仪那里还要以这庾城为实验,若是成功了,便要以同等的办法来对付河州城里那帮人。
时间门上虽然是有些漫长,但周梨也不得不赞成,毕竟这样是不伤一兵一卒,再好不过。
前些天得了消息,各处边疆大将们,都已经在纷纷准备封为节度使,镇守各个边城。
当然,他们虽是被封为节度使了,但要管着几个州府,那去边境上亲自镇守关口的,自然不可能是他们。
仍旧还是按照此前的旧制,不过从月一轮换改成了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