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只觉得她这一号人,凡事求目的,是不讲究那过程如何的?这一番去齐州,也料定不是什么好事情,也不晓得要生多少事端来。
奈何他们这里天高地远,那齐州也去不得,只能闷闷叹气:“我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好生虚假,何婉音仿佛不像是人,可偏偏这眼前的生老病死,天灾地祸又都真真切切的。”一面又打听起白亦初今日去武庚书院那头,可是问了云长先生?
白亦初想着如今书院里还剩下些学生,云长先生虽愿意去,但到底要留下些先生来,不然实在对这些学生们不负责。
“先生带着一部分人同我们一起去,余下的等着书院这些学生肄业在做打算。只不过人过去倒是容易,艰难的是那藏书阁里的万千藏书,且又多是珍品,怕是得专门找人来运押才是。”
周梨想了想,只怕找镖局,便是开什么大价钱,人家也不愿意往灵州那方向去,更何况这还要途经全州与磐州两地。
此处虽已无了瘟疫,但于世人来说,仍旧是避之不及的。思来想去,只道:“便是人愿意去,但是交给外人,我也不放心,到底多少孤本在里面呢!若是那懂行的,拿不走也要起个坏心思,这又是怕水怕火的,倒不如明日我抽点时间去那去商行里看看,若是云大哥他们能安排人最好,若是不行,我们便亲自带着去,最多也就是行程慢些罢了。”
云众山那里,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白亦初也觉得好,只是他这县令身份在头上,实在是不方便露面,这许多事情都要周梨在明面上来操劳,甚是过意不去,“我这一趟来,倒是什么都做不得,全叫你劳累了。”
周梨好笑,“你竟与我客气起来?何况这有什么劳累,左右这难得来一回,亲戚朋友那里,我都是有心去拜会一回的。这件事情,也就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倒是你自己也不必太劳累,那能叫宋掌柜去办的,便交他办去。”
这厢说着,又见时辰已是不早,也是各自洗漱休息。
等周梨正要睡,殷十娘也回来了,说是同那商家掌柜已经说好了,明日便直接去铺子里取便是,余下的茶叶什么,只管去自己的茶庄里拿就是。
两人又说了些话,方也才歇下去。
翌日一早,也没煮饭,只叫这附近粥铺的送了些粥食小菜,将就着吃了早膳,周梨和白亦初这里,也各自分别忙去。
她先是去铺子里拿了礼物,就近往陈大人家里去。
于陈大人家这里,她是有些心虚愧疚的,毕竟当年偷偷摸摸助陈慕跑了,人家这里找人,她还装模作样不晓得。
但眼下来了,也没有不去他家里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叫殷十三娘去敲门。
他们这里虽说已经离开芦州几年,但陈旧这门房却还是旧时人,一眼就认出了断臂白发的殷十娘,也是惊了一回,只忙朝门口的马车里看过去,“你家姑娘回芦州了?”
殷十三娘笑着应道:“是了,回来一趟,便上门来给老太太请安。”
那门房听罢,便也是高兴,只朝着马车方向喊:“周姑娘,您这好几年不见了,我们老太太一直念着呢!”然后又忙着朝里头报去,才急忙迎出来。
周梨这里也是下了马车,同阴十娘将拜礼奉上。
他们当时从那边来得也算是突然,屛玉县那里的特产又大多都是些水果,若是一路顺当,倒也能带过来,可这不是在路上遇着了海盗,又在儋州耽搁了些时日。
所以如今那边带来的,也就是些奇兰镇雪山上的雪莲果,又叫做地参果,看着和那红薯略有些相似,只是这东西性寒凉,吃多了容易闹肚子,所以带的并不多,不过那冬虫夏草或是天麻等,挑了些品相好的,自己用礼盒装了一下,倒也是上得场面的。
这头周梨主仆才随着门房进来,内院里已是有人迎了出来,只说老太太和太太正巧都在,听得她来了高兴得很,忙引着去那花园里吃茶点。
他们家越是热情,周梨就越是心虚,只忧心忡忡地看朝殷十娘,指望她能有个主意。
只不过殷十三娘自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儿也算是旧地重游,哪里顾得上看周梨的小表情?
一路到了这内院里,但见满院子的绣球花开得正好,那颜色想来是花匠专门用肥料调过的,几乎都是那粉蓝色和粉紫色,又见几条小溪流从中横穿而过,水击顽石叮咚响,溅起许多水花来,这会儿那太阳一照耀,隐约是透着些七彩的光芒,自成一派梦幻神仙之地也。
老太太还精神着,头戴着那栗红色的抹额斜靠在身后的软椅靠背上,陈夫人陪同在跟前,身前的桌上此刻摆这些时下新鲜的杏儿李子,尤其是那李子,上头还带着些白霜,可见是新鲜得紧。
“你这个丫头倒是狠心,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你不知道阿茹出嫁的时候,最是心心念念的便是你,也不来送一回,枉然她拿你做亲姐妹了。”陈夫人见了周梨,又是欢喜又是忍不住埋怨,一面起身走过来,挽起她的手臂就往老太太面前带去。
周梨也很无奈,“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离得实在太远,书信虽是通畅,却也是难等。”说罢,是同她两个人福身行礼。
陈老太太也是将她打量了一回,喊着在身边靠着坐下来,因见周梨那眉眼间仍旧是一派青涩之相,分明还是个姑娘的身子,顿时蹙起两道霜花白的眉头来,“怎的,你和霍家小子还没有正式圆房?”
她这话一起,陈夫人也担心起来,尤其是听说就周梨一个人回来,更是紧张,生怕是白亦初飞黄腾达了反悔,不愿意娶周梨了,因此也是担忧不已,跟着问:“是啊,怎还不成亲,你今年也是双十的年纪了啊,好姑娘,我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阿茹她大哥都会满地跑了。”
周梨尴尬一笑,“这不是一直在没时间嘛,他叫打发到了那偏远之地去,又是有心替
“这可要不得,有心为老百姓那是好事情,但自己的事情若都顾不上,如何还能办得好别人的事情?你回去的时候,我给你写一封信,你且带回去,叫他看一看。”陈老太太当即表示要教育白亦初几句。
这事情真真是冤枉了白亦初,一直都是自己在拖,但这事儿自己说来怕她们也不信,便只好先叫白亦初背一会儿锅。
果然,陈夫人也说了几句白亦初的不是,又讲起元氏来,“你那元姨也是,到底不是你亲娘她不急,可你姐姐怎么说?她莫不是自己有两个孩子衬着,就懒得管你了不是?可你今年年纪也不小了,这事情是要抓紧的,不然再过几年,免不得要叫人笑话的。”
殷十三娘在一旁吃着水果点心,听得白亦初平白无故遭了教训,还连带着元氏跟周秀珠,心说也是活该他们遭无妄之灾,从来不见催婚的。不过这成不成婚?不得是姑娘自己说了算么?
但她也插不进去话,索性也就懒得多管,心想反正也就是叫人说个几句,不妨事的。
好在这陈家婆媳说了一回,那陈夫人忽然凝眉正审起周梨来,“你这个丫头,倒是狠心又瞒的好!要不是你和阿初那头是青梅竹马,我真是有些怀疑,你莫不是和老二有什么,才肯这样替他遮掩。”
好吧,正义虽迟但到,周梨就晓得陈慕这事儿,自己还是要面对的。终究是自己的过错,面对陈家婆媳俩,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您二位怨我骂我,我今儿也是活该受着的。”
哪料想陈老太太却笑起来,“骂你作甚?听说他如今出息,他老子得了我那小叔子的来信,是翻来覆去夸了几回,只差没说这陈家第一人就是他了,还要叫烧香烧纸告慰祖宗先灵们,叫他们继续在底下保佑。”
周梨听得这话,一时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茫然地看朝陈夫人去。
陈夫人只笑着解释着:“那你表哥身边的陈先生,原来是我们家的小叔。”她说到这里,分明四下也是没有旁人,但她还是本能地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兰台案后,他便离开陈家了,阿茹兄妹个连带着大伯家那头的侄儿侄女们,都不知道他这老人家还在世上呢!更不要说往下的小辈们了。”
周梨这才晓得,原来杜仪身边那陈正良,竟是陈家人,且还是陈大人的亲叔叔。也是他写信回来告知陈慕在那边的一切贡献,陈家这里才待自己如何宽和亲善。
陈夫人这会儿也不嫌儿子玩弄那些木头铁器的是玩物丧志了,反而一脸的得意道:“我想着老二这里果然是出息,他做出来的那些东西,样样都要流传下去,可不比他大伯哥哥们呕心沥血写几篇文章有用?将来后世子孙们,不晓得要怎么谢他。指不定那以后还有人将他拜作神仙,建个庙宇什么的,年年香火供奉,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要跟着沾光。”
关于陈慕的才华,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能借着那一本鲁班残卷复原从前的那些机关术不说,自己也擅于研发,做出了许多实用的东西来。
因此也附和道:“有这个道理,不说往后,就说如今我们那县里头,几个人还晓得白县令?人家只瞧着那碎石机那木流马就直喊陈二公子的好,了不得呢!”
这话叫陈家婆媳听了都十分受用,又感慨谁能想得到,这一家子就他一个玩世不恭的人物,哪里晓得这玩着玩着,竟是玩出了本事来,也是祖上积德,老天爷赏他吃这一门饭。
但既是说到了陈慕,长辈们这里其实最关怀的,到底是他成家一事了。
更何况听得周梨说他经常因为专研,吃喝休息都时常不稳定,陈夫人做母亲的,一颗心更是担忧不已,只拉着周梨说道:“这山高水远,我这里又有老人要顾着,不然我实在是要亲自到他跟前去守着才好,年纪轻轻认真是好,但若是累坏了身体,如何对得起我们?你这次回去,千万要与他找一门合适的亲事,我们也不求人家姑娘如何?只要能同他说话,管起他这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就是。”
陈老太太也忙附和:“是了,如今我这些个孙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是单着的,若成了家得了个一儿半女,我往后走得也心安些。”
“老太太莫要胡说,您是要长命百岁的。”陈夫人连忙止住婆婆要往后说的话。
周梨也道:“是了,您老啊是寿星公专程打点过的,多福又长寿。”然后想着身旁的罗孝蓝,原来在灵州城里时,认出了陈慕就时常打探陈慕的消息,到了屛玉县后,听千珞那里说,好几次还托那送东西去临渊洼的队伍给陈慕带东西。
这无缘无故的,她给陈慕带东西,却不见给挈炆柳相惜他们带,若是没点心思,哪个能信?
又想着这罗孝蓝陈家都是认识的,就与她婆媳二人说道:“这哪里还需要旁人来操心,我看那天上的红鸾星,可不敢漏了哪个。”
“你这话如何说起?”陈夫人只疑惑,心里又猜想,莫不是老二在那边有自己合心意的人?想到这里一时也是迫不及待地望着周梨。
陈老太太也催促。
周梨方说道:“那灵州知府罗又玄大人,老太太您这里怕是有印象的吧?他家有个孙女,如今在我手底下做事情,是个十分中用的。起先在灵州城里认出了陈二哥,便一直与我打听,后来跟是私底下照顾陈二哥那里许多,所以我想着哪里还要第三个人操劳?”
陈家婆媳这里得了周梨的话,都仔细回想起来这罗大人的孙女儿,那陈夫人到底是年轻,记忆里是比老太太清明几分,一下就先想起来了,猛地一拍手,“那姑娘是个聪明孩子,一双眼睛多精明啊,我们老二那样愚笨,就该她这样的女子来管着,就是不晓得老二如何想?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陈老太太这里却还是没有想到,见媳妇已经有了眉目,不免着急起来,只朝媳妇问着,“究竟是哪个,我可是见过的?”
“自然见过的,母亲您是忘了么?当时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春衫,您还给了她一条红珊瑚手串,事后我还说您老人家,怎给一个小姑娘这样老气横秋的见面礼,后我又给人添了一对小镯子。”陈夫人见老太太想不起来,也十分着急,只忙着帮她回忆。
这一说,陈老太太果然是脑子里有了些眉目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个小姑娘啊!那红珊瑚手串我还稀罕呢!要不是我喜欢她,我也不会送了她去,回头还叫你说我不周到。”
陈夫人笑得开怀,却是不承认:“儿媳妇可没有那样大的胆子说您老的不周到。只是早晓得她钟意老二,当时我不该那般小气才是。”
个女人一台戏,还要外加那殷十三娘时不时来两句,可谓是热闹万分,说的竟是这城中的新鲜事情,又到那王洛清不愧为周梨的徒弟,如今当家模样,果然是有几分方风范的,她爹如今也是放了心直接将商行甩给她,管理得有模有样。
不过这陈家婆媳俩更好奇的还是那屛玉县,听着那边的山民们居多,且就南眉河边上和那半月镇的山民,就有专门养孔雀养大象的,尤其是那久茂的山民们,一个个都是满头长长的乌发,那四月的时候他们还有个十分重大的节日,跳舞的时候只将一头的乌发甩起来,场面也是十分壮观。
只不过周梨是没得见过,也是听挈炆他们提,今年本是有心去看一看的,哪里晓得又给错过了。
这厢聊着,也是在这陈家将午饭吃了,然后也是挨着道儿,去了正方脸家里。
这个时辰,刚好错过午饭,那正方脸已经出门做事,就老太太她们祖孙三代在家里。
阔别已旧,也是拉着说不完的话,硬是要留她们晚饭再走。
热情难却,周梨也没法拒绝,只在她们家里吃了晚饭,正巧下午些正方脸回来,也是将手里帮忙管着的房屋铺子等账目算给周梨听。
周梨哪里有空听他一个个仔细算,连忙给打住,“这要说到猴年马月去,我既然是交托给你了,难道还会怀疑你不是?更何况我还是原来那话,我只要这些收益,若是行情好,你自己能得高价钱,这钱你只管收在手里,没有什么不心安的。”
别的地方虽只是在外头粗略瞧过一回,但也是窗明几净,到处都打整得漂亮,可见正方脸是帮忙用心维护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