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其他的属,如今除了赏罚司白亦初自己掌管着,余下都还无人掌管。
比如杏林馆,白亦初起先是要打算找韩知意的,然听他的意思,他不过是韩家少年小辈,并不出众,也无声名在外,虽是擅长这一手金针,但比起旁的韩家人来,不算什么。
周梨从白亦初口中得了这话,便问:“那他的意思是,要将韩家的长辈们给请过来?”
“他家中的叔伯年事已高,当下路途又不通,远行至此恐有些悬,不过他说自己有个同辈师兄,虽非韩家人,但却颇负盛名,已经去信请。”白亦初说到这里,会心一笑,“你怕是已经想到是哪个了?”
既然是与韩知意同辈,不是韩家子弟,且又声名在外,周梨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殷十三娘说的贺知然了。顿时也是满脸的大喜,“若是他,再好不过了。”毕竟到底是神医之名,满江湖都认定的,朝廷又三番几次地请过,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了。
只不过周梨想着他此前几次拒绝过朝廷,如今却要来这灵州屛玉县,怕是叫朝廷晓得了,对这屛玉县自然是不满起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发难呢!
白亦初到底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一下就从她那眉眼的担忧里看出了她心中所忧,当下笑着说道:“我这两日想过了,紫萝山脉既然是横跨于此,将这屛玉县阻挡在世人目光之外,自有他存在道理。索性那山脉之路,我们便不要再用心,从此后只从南眉河通往南海去,在儋州码头上岸,那边谁人知晓通往南海的这些人,到底是留在了南海,又或许是出海去寻了那仙山,左不过这边消息是切断了的,他们断不会想着,人都到这了头来。”
毕竟这是边陲穷苦之地,若非是被逼到了绝境,不然哪个会愿意来这样的地方?
挈炆听得白亦初的话,十分赞成,“不说那皇城里森严,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不要说是这千里之外的音讯了。就算是传到那头,怕是已经真假难分,朝廷就算是有心派遣官员来此,多半也没有人愿意做这苦差事,没准就如同此前来这里的县令一般,只在那石马县晃一圈,自己胡乱写个奏章就带回去了。”
更何况离得这么远,若真走漏了风声传到上京,那也是若干月后了,朝廷又不可能将这样一个边陲县城放在心上。这边南眉河外面,又是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并不似其他边城一般,过了关口就是虎视眈眈的敌人。
这里有的就是山中飞禽猛兽。
所以上京才不会管这里如何?不然的话,那守备军早就搬迁到此驻扎,而非在那灵州州府了。
反正接下来这几年的时间里,挈炆和白亦初都琢磨着,多半就是无人问津,查无此县。
这段时间,已是足够他们将这屛玉县发展起来了。
至于他们要将这县城发展起来以后,所求什么,又有什么打算,两人都不曾吐露过,只心中各自有那一份默契。
反正那些个话,自不必多说,等到了一定的时机,是个明眼人都晓得了。
但是现在周梨并不知道两人是如何打算的,她和小狮子一样对此一无所知,她如今想要瞒着上京,为这屛玉县吸纳人才,不过是担心上京皇城里的李晟见不得白亦初好。
李晟那个人又多疑,到底是心虚当年霍将军之死,总是担心白亦初这里要报仇什么的。
所以哪里晓得了消息,会不会又使什么下三滥将白亦初打发到别处去罢了。
那样白亦初在这里屛玉县里满心的付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何况虽此地的气候自己便不是百分百喜欢,但这里的人的确淳朴得让人不忍将他们继续抛弃,坠于这穷苦之中。
所以她想这屛玉县好起来,更不舍那良田桑竹无人问津。这里的气候环境,只要用了心,兴许不要许多年,可能这里出产的粮食便能养活七八个州府的人。
不过现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挈炆和白亦初之间那份瞒着自己的默契,心中自然是忍不住好奇。
只等挈炆和小狮子走后,她便直接问起来,“阿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怎么给了她一种,他们想在这里另外打造一个国度的感觉?
绝大部分的事情,白亦初是不会瞒着周梨的。见她问起,也是坦然,“表哥他要来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为表哥所准备的。
他同挈炆和外面那些人一样,都是贞元公的狂热粉丝,这种奇怪的崇拜使得他们对于杜仪,也有种莫名的期望。
只觉得,杜仪会像是贞元公那样,继续履行贞元公没有做完的一切,打造那个他当年许诺给天下老百姓们的盛世。
然此刻这简短的几个字,却是叫周梨好一阵子都没有消化过来。她只拿一双充满了惊诧的眸子看着白亦初,短短的一瞬间里,眸子里都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
“表哥,他是兰台案的遗孤?”终于,她将心中的怀疑问出口来。对于元贞公,她的了解并不算多,但是却晓得当年的兰台案是因他而起,死了许多的人,侥幸活下来的那一批,其中一部份被流放到了芦州那马家坝子。
萝卜崽那几个干爷爷的身份,韩玉真虽是没有明说,但种种巧合在一起,周梨已经猜到了大概。
他们乃那七星司之人,手握着属于白亦初父亲的半块玄虎令,手脚筋被挑断,就待在芦州。
只怕也是晓得,贞元公的血脉,就在芦州。虽不知道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守在这里,是防备贞元公的血脉走出芦州,又或许是暗中保护,周梨就不得而知了。
“是。”白亦初颔首。一面又有些担心地看朝周梨,因为承认了杜仪的身份,同样也是证明了杜屏儿真正的兄长,其实许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周梨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情了:“如此说来,马家坝子的坍塌,不是偶然了。”
“是。”白亦初仍旧点着头。即便不是杜仪害死马家坝子那些无辜之人,其中包括了周梨的姑姑姑父和表姐,但仍旧是因为杜仪的缘故,才有了这一场蓄意的谋杀。
不过想来是白亦初关心则乱,周梨又不是一般的小女儿,她是能分得清楚黑白的,并没有因为马家坝子那些无辜之人的死而迁怒于杜仪,反而有些觉得他这些年活得该是怎么样的艰难?
心中背负着那样的仇恨,却只能隐秘于黑暗中不得见光明。所以该憎恨的不是杜仪,而是那幕后的黑手。
“表哥这些年,过得应该很苦吧。”周梨抬头看朝白亦初。
白亦初感慨着,“是啊,相比之下,他没有我这样好运,我虽是被覃氏婆媳所害,却遇到了你,还有挈炆他们这些知心朋友。”而杜仪一直忍,又大抵此前他已经放弃命运,决定一辈子做个老实的布衣。
但马家坝子的出事了。
他如今走到现在这一步,是一点点被逼的。
话说孝康帝,也就是当今圣上李晟的父皇,齐州李木远的皇祖父李照,他在位前期,应该是大虞近两百年来,最鼎盛的时候了。
文有他的嫡长子李君佾内定朝堂乾坤,理诸事百家;外有少年小猛将霍轻舟,驰骋沙场,一手长枪出神入化,斩敌于马下,佑山河安平,无人敢犯。
可是帝王的心总是骄傲自负自卑的,当自己的儿子不管是能力还是声名都远超了自己的时候,这叫他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危机感以及对这个儿子的莫名厌恶感。
皇城里多的是盯着太子位置的人,不管是他的六宫粉黛,还是其余的血脉。
那么多双眼睛,他们嫉妒着李君佾,同样也察觉出了李照对于李君佾产生的厌恶与隔阂。
所以方有了那莫名其妙的兰台谋逆案。
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审查,也不曾有三司六审,无数的人就横遭飞祸,失去了性命。
李君佾被世人尊称为贞元公,声名远超于李照这个帝王,其在民间更是得了不少家族的支持推崇。
这种发自内心的爱戴和拥护,至今周梨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真的是没有抱着任何利益或是别的心思来对待这样一个人。
就比如韩知意的韩家,这个青州世代行医的大家族。
他们,明明最是厌恶这些皇亲贵胄的,却愿意屈膝于贞元公的跟前,侍他为主。
还有那位他鞍前马后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甚至因他而爱屋及乌,对自己和阿初都十分宽容,而轻易原谅了自己对他下毒一事,喜欢穿着一身青绿色广袖儒袍的姜玉阳。
这些周梨所见,就在眼前。
所以可想而知,那贞元公李君佾,到底是一个拥富有着人格魅力之人,吸引了这各方神仙折服于他。
也是因为他当年在朝堂上的付出,使得这即便他死了以后,李照这皇帝还是安安稳稳地坐了许多年,朝堂内外一派安平。
只不过也恰恰是他的能力太出众,即便他死了之后,朝堂也未有半点震动,更没有影响到布衣庶民们的日常。
所以李照便以为这都是自己这个皇帝的功劳,有没有李君佾这个人的存在,其实对他的大虞是没有半点影响的。
也是这个可笑的错觉,在几年后,他听得又一次大获全胜即将凯旋归来的霍轻舟,产生了当年杀李君佾时候的念头。
这个时候的霍轻舟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才崛起的小猛将了,他似乎也拥有了当年李君佾身上的绝大部分特点,得到不少人的崇拜和盲目喜欢。
不管是江湖或是朝堂,总有人愿意追随着他。
李照做了十几年的皇帝,还从未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优待,他心中自然是恨的嫉妒的。
虽然他没有表现出对待一个功臣的嫉妒,但是心中那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在短暂的时间里疯长,很快就充斥了他的整个头脑,所以下达了密旨。
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到眼下,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了,白亦初不但是晓得了自己当初被覃氏婆媳所害,也查到了到底是什么,叫他的父亲忽然‘暴毙而亡’。
他垂下眼帘,并不想叫周梨看到他眼里此刻的哀伤和恨意。他一向认为,欢喜的事情是能同周梨分享的,但是这样的情绪,他不愿意传染给周梨。这个姑娘跟着自己已经吃了很多苦,他不能将自己的这些负面情绪都给她。
“我父亲和贞元公都一样,他们都有些迂腐了。”他确认过自己已经平静了心情,才去看周梨,“作为晚辈,我这样说他们,也许不好。可但凡如果他们没有一颗忠愚的心,也许当下就不是这个世道,许多人也不会枉然丢了性命。”
直到此刻,白亦初都不赞成,牺牲小我成就大家的说法。他觉得这些长辈们,聪明到了极致,偏又愚蠢到了极致。他们怎么会相信,连一个亲儿子和功臣都能眼皮不眨一下就手刃掉的凶手,会宽容别人呢?
所以兰台案,死的可不单是李君佾一个人,除了他的血脉亲人,还有多少拥护者血流成河了?
而父亲也一样,他饮下了那老太监送的鸩毒,以为只要他一死,帝王就能安心?可笑的是,他的死,带走的还有他那一堆肝胆相照的兄弟们的性命。
周梨是没有从白亦初的语气和神情中看出半点哀伤,但白亦初这过于平静的语气和神情,同样叫她不安。
她走过去一把环住了白亦初的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前,那咚咚跳动着的心跳声,让她心里总算是有了几分安稳。“嗯,我赞成你的说法,如果表哥以后也是这样想,我们就不要听他的。”
人与人之间虽说要有点信任感,但前提得是对方是人。
也趁机转移了话题,“那么,你们是打算将这屛玉县打造成元贞公所预想的国度?”
“是。”白亦初看着贴在自己胸口前的人,目光变得柔软又深情,“阿梨,你怕么?”
“我怕什么?”周梨不解,因为她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这个行为,是在造反!是谋逆!是天理不容的!
她只是觉得,如果真能还原元贞公的理想国度,那么这里的老百姓们,不说生活在人间天堂,那也是胜过生在钟鸣鼎食之家。
白亦初看着她抬起来的头,还带着疲惫的小脸上,目光懵懵懂懂的,“对,没有什么好怕的。”
又说往后自己不需要萝卜崽跟着了,叫他喊着他那一帮小兄弟跟在周梨身边,不然周梨这里除了一个莫元夕,后面的这些丫鬟都不大可行。
是了,朱嬛嬛也好,阿叶也罢了,都合适在内院管理。千珞又是个跳脱性子,粗活她做的好,可是细致的却又不擅长。
倒是还有一个积极的沈窕,却又年纪尚小,还跟着殷十三娘学武,不晓得猴年马月才出师呢!
所以周梨也是这样想的,“听说六爻小一他们在芦州之时,都勤奋好学,如今也都是大了,我正好分派些事务给他们。”别的人,周梨暂时也用不顺手。
但萝卜崽他们这些人,可是认识了好些年的。
她后来又睡着了,以至于白亦初送她回去的时候,叫殷十三娘鄙夷了好几眼。
这事儿周梨自然是不知道,只是第二天起来,见着殷十三娘在院子里带着沈窕练鞭子,同她打招呼。
殷十三娘便收了鞭子,和沈窕交代了几句,方朝她走过来,“昨儿不是那样累么?有什么说不完的,非要说到三更半夜去?”
周梨一听这话,就晓得她又要说自己和白亦初了,忙转过话题,“元夕过来了么?”
“刚才六爻过来找他萝卜哥,说昨晚元夕屋子里的灯,亮了大半宿,今朝怕也是起不来的。”殷十三娘回着,随后说了几句今日集市上的鼎盛,问她是否还要去?
周梨想着今日约的各处寨主,摇着头,看了一眼时辰,“今儿不去了,我赶紧收拾,兴许约的人已经来了。”
可不是嘛,她才匆匆吃完早饭,那萝卜崽就来找她,“阿梨姐,奇兰镇那边的白玛大姐来了。”
周梨今儿的确约了奇兰镇那边的人,但约的是古抜寨的寨主次仁。不过听得这白玛这样早过来,也问道:“她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昨儿他们罗西的草药,几乎都被韩知意一个人承包了。
当时怕银子他们揣在身上不安全,还给拿了一部份银票。
为此好像小狮子好像还叫周梨催促柳相惜家的通宝钱庄赶紧过来开分号呢!
萝卜崽今儿一早就得了白亦初那边的话,只将自己当初那帮兄弟都领着过来,以后听周梨的安排。
因此也晓得周梨如今掌管着金商馆和神农属。眼下听得周梨问,只笑回着,“一宿阿梨姐你就忘记了,昨儿晚上你才从阿初哥那里领了任务,往后这金商馆的诸事,都由你来做主,白玛大姐这一次来县里,不单是为了卖药材,最主要的还是要找衙门帮忙到外面买牛马牲畜。”
这不,自然是要来找周梨。
周梨昨晚到底是休息得晚,这会儿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得了这话才反应过来,“是了。”只不过随后又叹气,“我虽是可接了她这一单,但是这南海还没得消息,几时能完成她这单子,我却是没个主意的。”
一面说着,只和萝卜崽去小花厅里见人。
白玛还是昨儿那一身装束,神情间是满满的疲惫之色,怀里抱着一个牛皮袋子,显然银钱她都给带来了。
见了周梨立马起身单手放在胸口前弯腰行礼。
周梨回了她一个礼,只示意坐下,千珞便送了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