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周梨在武庚书院坐了一个下午,两人在那书阁里说了会儿话,便坐在一处看书。
叫那挈炆和小狮子晓得了,几个又要好,心里想了什么,嘴上便说什么,只忍不住满脸的笑容,“你两个倒是稀奇了,外头如今也是好春光呢!”
说罢,挈炆只看朝白亦初,一向话语不算多的他,也吐槽了几句:“你也是个糊涂的人,好不容易同先生告假半天,我寻思着你是要与阿梨去城外逛一逛的,这最好的四月天里,花叶都是正好呢!不想你倒好,傻头愣脑的,竟然就叫阿梨在这里陪着你看书。”
小狮子尤为不理解,他虽不是读书的料子,但是和这四面八方的姐姐们玩得好,大家都将他做自家弟弟来看待,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想办法给他扔进墙头来。
所以对于姑娘家的喜好,他也是尤为清楚。
见挈炆开了口,也跟着附和道:“是了,外头风光好着呢!你应当带着阿梨到处转一转,往日里你一头扎在这书院里,本来相聚的日子就短,她也是个大忙人,只怕城里城外那杏花桃花开时,她都给错过了去,如今你便带她去看看那些小果儿也好过在书阁里呆坐啊。”
这个时候阿梨已经走了,白亦初听着他俩自己耳畔念经,才将书本给合上,一脸蔑视,“你两个单身儿郎,倒是好笑,姑娘家的手都没有牵过,却跑来信誓旦旦同我说教,那同姑娘如何相处,难道我还不如你们两个没有经验?”
这话可把两人气得不轻,小狮子只搬出自己和这隔壁邻舍的姐姐们要好的事情。
又指着白亦初说,“你不过就是仗着你和阿梨有那青梅竹马的情义罢了,你要是看看,刚认识一个姑娘家,你便这样轻怠,哪个还愿意理你。”
挈炆深感赞同,觉得小狮子虽是年纪小,但这方面他是有经验的,“是了,下次你可不好再继续这样了。”
白亦初觉得自己和这俩人是说不通的,但又见他俩还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说教个不停,也是没了耐心,只没好气道:“你俩那都是照本宣科,这天底下的姑娘又不都是一个模子,旁人喜欢看花,阿梨就未必,你们怎么就晓得她不喜欢和我待在书阁里看书呢?”
只不过这话也没能说服二人,反而引来一回冷笑,最后三人打闹着去饭堂吃晚饭,商量着吃完后下会儿棋,然后夜跑两盏茶的功夫,就回来看会儿书。
他们这时间倒是安排得满满的。周梨这边也亦是如此,今晚要去一户要好的商家里做客吃晚饭。
因她是个女掌柜,所以人家也是邀了各家的夫人一处,到时候也免得她一个人坐在一堆大老爷们堆里尴尬。
人家这样细心安排,周梨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从武庚书院出了门,便直径去街上办了些礼物,方让香附送自己去那人家做客。
她坐在女眷这一头,聊的却都是院中之事,或是女红如何?谁戴的簪子又更好,是上京里来的时新款式。
周梨虽平日不接触这些,但架不住家里那许多的女眷,每日晚饭桌上,也少不得掺杂着这些话题的。这一来二去的,她听得多了,也是知晓其中一二。
因此也不至于什么都对接不上,还是能同这些女眷们聊到一处去的。
众人本来想着她是在外头奔走的女掌柜,又是个识文断字的,怕是看不上她们这种被圈在后院里的女子。
哪里晓得这两三句聊下来,发现周梨也不只像是自家男人所说的那样怎么厉害了不得,本还怕招待不周到的。如今看来这小周掌柜的确是厉害的,在外能同男人们周旋那生意场上的事情,到了内宅里,也能说个一二,不免是叫大家也是对她多高看了几分。
加之她年纪又还小,在场的女眷们有的甚至能做得她的母亲了,因此再看她便也是多了几分对晚辈的宽容和偏爱。
所以这一顿晚饭,周梨也是十分自在的。
末了要告辞归家,一位同桌的夫人便追了出来,“小周掌柜留步。”
晚上的女眷不少,但周梨记性还算好的,都记了个遍儿,见着来人正是大兴商行王掌柜的夫人,当下便也是在马车前面停下了脚步,从她福身回礼。
她相貌虽不如那莫元夕一般娇艳引人夺目,但也是有几分旁人没有的温婉清丽,又想是读书果然多了,总给人一种别家姑娘都没有的华贵雅致,这气质不是华裳宝钗能衬映出来的。
月光下她站在马车旁,像极了那名家笔下画卷里走出来的仕女。
王夫人瞧着,只觉得更为喜欢,走上来几步,“小周掌柜,我家中有一女儿,与你一般的年纪,只不过早前我那当家的实在是迂腐,将孩子困在那后院里,白白浪费了好光阴,如今城中出门做事的女子越来越多,我想着我家的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故而想与她寻个机会,叫她也出来见见世面。”
她说到这里,只一把亲热地握住了周梨那纤细的手腕,“好孩子,你晓得我家那商行里,又因做了码头的生意,进进出出都是男人家,不然我是不会来麻烦你,只叫她爹带着便是。”
周梨是不敢答应的,人家一个闺中女子,那是娇养的,哪里受得了这外面的苦?正要拒绝,哪里晓得那王夫人忽然又说道:“我家在那河边的码头上,也是能说上几分话的,我晓得你们云记的货都是从东海那边走水路来,往后啊你也不必担心这卸货的事情。”
然后周梨就没骨气地心动了。
毕竟她是个行商之人,自然是先考虑这将王姑娘带在身边所得到的好处。那货物虽是一年最多就来六次,可因没有自己的码头,在别家码头卸货,且不说那费用多高,更重要的是还要排队什么的。
这最是浪费时间。
而于他们来说,时间就是钱啊,多浪费一分,那银钱就不知道泼洒了多少出去。于是也是在心中思量起来,当下只试探着问王夫人,“我在外四处奔走,且不必说抛头露面,总是叫不少人不喜,私底下里是没有少说我的不是。而且撇开了这些,最重要的是我们在外做生意,不少时候都是要朝人低头的,若是王姑娘能舍下这一份脸面的话,倒也好说。”
王夫人却只当她是应了去,笑道:“这算得了什么?想当年他爹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么?那遇着难的时候,只差没领着我到人家跟前去一起磕头了。”然后当下也是给周梨许诺,她说到做到,只要周梨愿意将她女儿领在身边学个一二,那码头的事情全都包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诱惑还是挺大的,周梨到底是答应了,最后只道:“那既然王夫人这样相信我,姑娘那边得闲了,便过来吧。”
王夫人终于是心想事成,放下了周梨的手,“那我就不多耽搁小周掌柜,我家丫头的事情,就劳烦你上心了。”
“夫人客气了。”周梨又同她回了礼,见王掌柜那边催促着夫人上马车,对上了周梨的目光,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周梨见此,心里顿时有了数,这王夫人拿码头来做报酬,怕是这王掌柜的意思。
只不过他自己不好意思过来说,方叫了夫人才是。
毕竟周梨晓得,他们夫妻二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虽是将自家侄儿带在身边教授一二,但终究不是血脉至亲,只怕也是不怎么愿意将辛苦挣来的家产交托出去。
如今不说上京那边,就是这芦州出门的女子也越来越多,他多半也是动了心思,还是想叫自家女儿来执掌家业。
但又怕直接带到商行里去,里头都是他那侄儿的人脉亲信,女儿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受了挫。
故而才想着自己这里。
不过周梨想着,这事儿不亏本,那码头的事情节约了银钱是小,最叫人欢喜的是,往后不用再等时间了。
就说现在云众山他们,也是在等码头那边的消息,几时能给他们安排去东海的船只。
若是再过半个月等不得,他们就要急着走旱路过去了。
但旱路哪里有水路方便?
待王家夫妻上了马车,周梨这也准备上车,却听得香附在耳边提醒,“那人好似柳秀才,在那头站了好一会儿,只往咱们这里瞧?可要叫我上去打个招呼?”
周梨刚才和王夫人说话时,一直都觉得有双眼睛看着自己,只不过那时候同王夫人说话,也没顾得上。
却是没想到竟然是大病初愈的柳秀才,当下也是朝那边瞧了过去,果然见着还是一副瘦弱憔悴的模样,那晚风一吹,好似他会叫这风给一起卷走一般。
不禁皱起眉头来,“这样晚了,他怎在外头,也不见那小书童?身体才初愈,就这般不爱惜自己。你去同他说一声。”
香附得了话,只先扶着周梨上了马车,这才过去。
柳相惜只是觉得自己这一阵病着,好似阎王殿又走了一趟,那奈何桥边上到处都开满了红艳艳的奇怪花团,今儿那夕阳斜落下的时候,他忽然便来了兴致,只觉得天边火红色的火烧云像极了自己迷迷糊糊时候做梦见的那花团。
便出了院门,一路踩着那通幽小径,上了街上。
然后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这里。
火烧云也彻底被浅墨色的云层所替代,夕阳早没了踪影,一轮明月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天边悄悄爬上来。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走了这样远,夜也这样深了。
然后便起意想慢慢走回去的,哪里晓得忽见一处人家大门阔敞,里头都是些华衣锦服的客人从中出来。
他本意要转头走的,忽然见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只是夜色终究有些浓了,那户人家门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曳着,灯光也开始晃动起来。
为了看得真切,他上前走来了几步。
果然认了出来,是小周掌柜。
然后不知为何,他便停在那里,见她和人从善如流地打着招呼,又有夫人上来拉着她说话,好个亲切热忱。
他不觉那嘴角便微微扬起来,只想小周掌柜真的是个极好的人,到了哪里都能叫人喜欢。
于是就索性停了下来。
这厢见着叫她发现,多少是有些局促不安的,既是怕周梨误会了他是那种人,但又不敢上前去同她解释,自己不过是偶然走到这一处而已。
正纠结着,香附却是到跟前来了,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你还这样不好,怎大晚上地出来?我们姑娘喊你回去,好生休息,把自己养好才是要紧。”
原本紧张不已的柳相惜闻言,心中忽然又一喜,抬眼朝远处那马车瞧去,虽是已经看不见了周梨的身影,但满脸还是忍不住的喜悦,“你们姑娘,果然这样说?”
香附却没多想,这柳相惜的话是什么意思,只道:“自然,再也难遇得我们姑娘这般的好心人了,你也是福气,在她的屋子里住,若是换作别人做东家,你几番几次要死要活,早将你打发走了。”
说罢,见那风一吹,能瞧着那柳相惜薄衫下的骨影,香附不禁又皱起眉头来,伸手试了一回他的衣裳,又万分不满道:“你们这些个读书人,当是不知春秋,这才入夏,夜里还凉得很,穿这样薄就出来了,可快些回去,别再病了让我们姑娘操劳。”
柳相惜忙应声,然后方告辞走了。
临走前还朝周梨那马车方向作揖。
香附见了,只觉得这些读书人可真是讲究,一点不如自家公子爽快。
转头也朝马车处走,随后跳上了马车,拿起鞭子,赶着马调头,这才同车厢里的周梨说,“这个柳公子能活到如今实在不容易,这夜里这般寒凉,你不晓得他那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件,他爹妈也是不仔细,难不成不晓得自己的儿子生活不能自理?怎还打发了这样一个小孩儿到身边照顾,这也不晓得,到底是谁照顾谁。”
周梨还在想那王姑娘来了,自己是带在身边呢?还是叫莫元夕领着去四处转一转?
说起来莫元夕为了那茶叶铺子,是真操碎了心。不过她那些心也没有白操,茶叶铺子里的进项,如今的确是多了个一层多。
听着香附的话,不禁笑了起来,“你倒是够操心的,不过他也真是,身体还没好透就出闲逛,也不晓得带件披风。”
两人自顾说着,很快便到了家中。
这会儿却是已经不早,家里晓得她是不回来晚饭的,这会儿几乎都休息了。
是林冲的女人何娘子下楼来给开门的,只道金桂兰在厨房留了热水,因香附又绕小巷子去后院停车,她便打着灯笼,一直将周梨送到后头,这才回前面的铺子楼上歇息。
周梨也不是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并不需要人伺候,晓得厨房里有热水,自己打了回房去,简单洗漱一回,便也休息了。
翌日起来,只和莫元夕那边说了王家姑娘要来的事情。
莫元夕却是不关注王家姑娘来之事,就欢喜码头上得了方便,“云大哥他们那边若是知晓了,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这眼下正为着去东海的船只发愁,如今王家那边愿意帮忙,那想来不过两三日,他们也是能启程了去。”
周梨也是这样想的,“是了,再耽搁下去,照着如今这生意,那铺子里的海货怕是撑不了两月就要关门了。”如此他们早去东海也能早归来。
想到这里,吃了早饭便早早去云记那头。
如今云众山他们虽没有全都住在这里后院里,但也有不少人都在这边,还将自家妻儿也带过来了。
周梨只拿这事儿同他们说,打发了个腿脚快的去城北与云众山告知。
又说她在这里说了此事,柜台上待了半住香的功夫,便也先回家去。
就怕那王姑娘忽然就来,遇不着自己。
柜台上如今找了个有资历的老掌柜,云众山那边也安排了两个自家兄弟在里头做伙计。
至于这账房一事,周梨现在还没找着人,自己来管。
但平日里老掌柜都会一笔一笔记账,她只要每隔了个两三天对一会账目便可。
她和香附回到家里,果然叫她猜中了,那王家夫妻是真的把这件事情上了心,不然也不会拿码头来做筹码和周梨谈了。
王姑娘这会儿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就在铺子后面的小厅里,带了个丫鬟,何娘子上了茶和点心。
但姑娘想是第一次出门,有些紧张,她那个小丫头也是年纪小,个头也小,瞧着不出十岁的样子。
周梨进去,那王姑娘便起身行礼,“洛清见过小周掌柜,这一阵子,要多浪费小周掌柜劳心了。”
说罢,只叫小丫鬟备好的礼物都给拿上桌来。
周梨瞧了一眼,有一个宝匣子,里面虽不知放了什么,但这样的好箱子,该是些值钱的物件。另外还有几匹好段子,两斤金银线。
“你爹娘倒是见外了,这可要叫我怎么回礼才好。”周梨笑着打趣着,只让香附给拿了下去,又叫王姑娘回头代她帮忙道谢。
私底下只叫香附去云记那边挑些上好的海货,再去莫元夕那里拿些好茶叶,送去王家那边。
一头只同王洛清问了些问题,无非不过是她在家里读过什么书本,对于生意上的事情,又有几多了解。
后来看朝她身边的小丫鬟,“这小姑娘怕是在你身前伺候惯了,所以你才带着她出来。只不过咱们这女子出门在外头,撇去那些闲言碎语不必说,便是这人身安危也尤为重要,你将这小妹妹带在身边,若是遇着什么问题,不说指望她能护着你,只怕还要你来护着她。”
又与她说,只叫照着香附那样的人找,有力气有武功,又会赶车,一个人能做三个人的事情,又还同为女子,方便。
王姑娘也是听劝的,第二日就带来了一个壮实的女人,称作钱大脚。
相貌长得比香附是要好看几分,但也是个单看着就威风八面的人物,那腿结实得好似周梨那一抹细腰一般。
周梨听闻也会些拳脚功夫,就更放心了。
昨日只在家里教了王姑娘一些账目上的技巧,今日她既带了合适的人出来,周梨便也给领了出去。
先去牙行,找正方脸。
如今她和莫元夕都越发频繁了,一个香附哪里够用?总不能给拆成了两半来,于是便找正方脸给寻个可靠的人。
正方脸见她身边跟了王姑娘和那钱大脚,又因王姑娘以前没跟她爹王掌柜在外露个面儿,因此并不认识。
说了会儿话,才晓得王姑娘的身份。
那王姑娘也是头一次来牙行里这里,只觉得千奇百怪,新鲜不已,左看右瞧的,怎么都看不够去。
回头只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周梨,“今日我是不是同你丢人了。”又说实在是忍不住,从未想过,牙行竟然是这般模样,办的也不是只有买卖房屋和雇人的生意,竟然大到一座山,小到一根针的生意,他们都给人做。
周梨笑了笑,“凡事第一次,都觉得新鲜,我以前来时,也是这般的。你往后多四处走走看看,瞧多了便觉得没什么,也就那样一回事儿。”
说着,又领了她去自家的茶叶铺子。
茶叶铺子里莫元夕在忙,她生得娇艳,一张脸放在人群里,总是能叫人最先发现的那一张。
但她有一张利嘴,客人们都晓得,所以也不大敢同她玩笑,免得自讨个没趣味。
周梨见王姑娘听着莫元夕说话一愣一愣的,只忍不住笑道:“姑娘家就该泼辣些才好,你不厉害,旁人便欺软。想咱们在家也是父母手中宝,凭何叫人欺负了去?所以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旁人若是无善意,你也不用讲究什么,只管礼尚往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是。”
王洛清只忙应了,但不过才从那后院里出来,从前又叫爹娘宠爱着的,如何晓得这外面的艰难。
周梨便将她留在了茶叶铺子里,“你今日和元夕待一天看看,你别小看这里就是个茶叶铺子,但因她当家,便是她有几分厉害的名声,但也免不得那些个小人无赖们上门来。你只管看着她如何对应,不求你能学她三四分,但得个一二分,以后也能少受人欺负。”
然后王洛清在柜台里,试着照周梨昨日所教授的技巧看账目,这一日里,便见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客人。
有那衣冠楚楚,却言语孟浪之徒,叫莫元夕拿鸡毛掸子给赶了出去。
还有那胆子大竟然想上手占便宜的,莫元夕也不含糊,直接热茶泼了过去,只疼得那小混子爹呀娘呀地大喊着。
但也不单只是这些人,端方的正人君子亦有,热忱的老大娘也来。
反正这铺子里,不过一天的功夫,王洛清是见了不少热忱之人,也看到了莫元夕对应任何一种人,便是一种说话的方式。
甚至觉得崇拜,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她,“你当真原来只是周家的丫鬟么?”
莫元夕听她这话,看到她眼里对自己的崇拜之意,便晓得自己这些努力是没有白费的。
“嗯。”又说从前自己其实是只留在厨房里煮饭的,是周梨这个主子将自己从厨房里喊出来,让自己多读书写字,然后也像是如今带着王姑娘一般,将自己带着出来。
后来也是因为忙,茶叶铺子这里实在没找到合适的人,自己就匆匆忙忙接了手。
她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虽怕自己不能胜任,但还是十分感激周梨给了自己一个从后院走出来的机会。
见王洛清已经会用周梨的方法记账,“姑娘是有心帮你的,你才来她便将这自家记账看账的本事都教给了你,这学了去,往后花在这上头的时间,别人用一日半日的,你兴许盏茶功夫就够了,不晓得同你节省了多少时间呢!”
昨日周梨说王洛清带个小丫鬟不合适,今天她便换了人,正是晓得周梨并没有敷衍自己。
那账本子家里不缺,她也瞧见过,密密麻麻的看得人眼睛花,对账又十分麻烦,哪里像是周梨这里一般,一目了然,轻松不已。
如今得了莫元夕的话,心里也没有半点怀疑她有吹捧自家主子的嫌疑。“我晓得,而且今日在莫掌柜这里,我也长了不少见识。”
不想莫元夕却叹着气,“我这里不过是小小的茶叶铺子罢了,真正来往什么人都有的,该是你家那商行才是,你们又做码头的生意,你往后还不知道要和多少地痞流氓打交道呢!这些人啊,遇着那讲道义的,你到还好说,不坏他们的规矩便是,可遇着那蛮横不讲理的才发愁呢!”
说罢,一抬眼见着王洛清眼里的忧心忡忡,便又笑着安慰道:“不过这也没事,你别小看了我们姑娘年纪才和你一半大,可是如今周家的家业,都是靠着她一分分挣来的。你只要用心跟着她学,别的不多说,往后人际来往这一块,保管不要你发愁。”
王洛清点着头,眼下倒是没有发现周梨哪里出众,但是想着能叫爹娘这样看重,要叫自己把她当做先生来看待。这莫掌柜这般厉害了,还如此崇拜她,可见那小周掌柜的本事,不单是能用这种方法记账看账那样简单。
因此也点着头,满心期盼着,能同小周掌柜多学些。“是了,我爹说这生意说是从货物上来钱,可到底还是要和人打交道。关系处好了,货物才能来钱,若是处理不好,任由是给一座金山,也怕是也难炼出一两金来。”
一面也是暗里观察周梨的日常举止,见着周梨总是穿着那轻便的小窄袖齐腰裙子,也开始换下了自己那华丽繁复的衣裳。
这样一来,果然是行事方便了不少,这进进出出,都叫一个快捷方便。
直至有一日傍晚,她正要和周梨告辞回家,只听周梨说道:“明日稍微装扮些,不用这般清汤寡水的。”
王洛清一脸不解,“要去参加什么宴会么?”想起来,她也是好一阵子没去同龄姑娘们约的花会了。
只听周梨说道:“且不说这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再敬人,咱们明日是要去一处宴会,的确不好像是往常这般为了图方便了事,穿得随意,这哦也是给人最基本的尊重。只不过我们也不是那去同人奇争斗艳,你只要穿得大方得体些就是了,不必太夸张。”
王洛清只记在了心里头,回家便只与母亲说。
她母亲被拘在后院里,虽也帮父亲看看账目,但大部份时候是极少有机会出门的。
所以她如今也养成了每日在外经历什么,都要回来同王夫人说。
这些日子逐渐和周梨身边待的时间久了,见她上至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下到衣衫褴褛的街头乞丐,大家对她竟然都是一致的好。
细细观察之下,发现她果然如同莫元夕所说的那般,能同各方人打交道,就连城北那瓦市里最难缠的三教九流之人,对她都是客气有加。
如今回来,同王夫人说:“周姐姐说明日带我去赴宴,只叫我穿得体面些,但也不要花枝招展,可是娘我这素来和小姐们们参加花会的衣裳,都鲜艳得很,往日该穿什么才好。”其实她比周梨还大上两个月份,但因在周梨跟前学本事,叫先生又觉得奇怪,便唤起周梨姐姐了。
是了,以往她们这些姑娘们聚在一处,可不就是为了争夺斗艳的么?那衣裳一个比一个花俏,头面一个比一个贵重的。
眼下王夫人一听,也是愣住了,一时发起愁来,“是了,你那些衣裳,怕是真不合适跟着小周掌柜出门,她是个素雅的人,你穿那样鲜艳,她也算是你的先生,将她风头盖了,到底不好。”
又问女儿,“可说了是什么宴会么?”
王洛清却是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王夫人只差遣人去打听,打听明日都有谁家举行宴会。
却是打听了七八家,都是极有可能去的。
又不好意思去回头问周梨,母女只在一处发愁。
直至王掌柜回来,提起此事,那王掌柜才一脸猜测,“莫不是,是陈通判陈大人家老太太的寿宴?”
“陈通判家?”王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觉得当家的可真敢想。
要说他们这些商贾,虽是手里有些银钱,但却苦于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有心将钱送衙门里哪位,也是无路无门。
所以对于他们来家来说,这些朝廷五六品大员,离他们是好似那天高水远一般。
想都不敢想的,往日里能同衙门里那些排不上号的人打交道,就已经十分了不得。
“如若不是,你打听来的那些宴会,我可不曾听小周掌柜去参加过。更何况那样的宴会,我都不乐意去,更不要说小周掌柜,怎么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于是王掌柜也是被自己说服了。
王夫人又惊又喜,只抱着女儿欢喜不已,“我的儿,你真是好运气,这小周掌柜也是个实在人,若真如同你爹说,愿意带你去这陈家做客,那是你的福气。”然后又急急忙忙给女儿安排明日参加宴会的衣裳首饰。
只是翻找了一大堆,终究是觉得这个太艳丽,那个又太花俏,到底是没有什么合适的。
又发愁,到时候若真叫周梨给领着去陈通判家与老太太做寿,要不要也备着寿礼什么的?
王洛清一时也是被父母双亲这阵仗弄得紧张不已。
第二日也是在装扮上花了不少心思,主打就一个端庄大方,然后便叫钱大脚陪着早些出门,先去周家那边。
若是这身不妥当,还带了一包袱备用的衣裳。
主仆二人一早便乘着马车到了周家这头。
林冲才吃过早饭就来开门。在这条街上,他们家这卤菜铺子开门算是早的了,不想一开门见着王洛清主仆已经在门口等着,甚是诧异,只忙请了进去。
周梨见着王洛清来这样早,也是惊讶,不过旋即见她今日过是用心做了打扮的,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不禁掩面笑起来,“你不必这样紧张,就是去陈大人府上吃顿饭罢了。”一头叫了莫元夕将自己那对红珊瑚雕琢的小金鱼耳环取来,叫王洛清把耳朵上那一副给换下来。
“陈老太太最喜欢人多热闹,又喜欢瞧姑娘们活泼些,你今日一切都好,唯独是这耳朵上太过于素雅了。我这对耳环虽是不贵重,但颜色衬你衣裳头发,这样才像是咱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活泼又满是清纯气息。”
王洛清往那镜子里瞧了瞧,也觉得似乎这整体上,自己的气质一下出现了变化了。
她这也是头一次进周梨的房间,却是一眼望去,不见任何女儿家的玩意,屋子里上上下下,都堆满了各种书籍,即便是有一两个插着花束的花瓶,但也满是清雅古意。
一时也是有些震惊无比,“周姐姐,你怎看得了这么多书,都不觉得烦闷么?”
周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房间里各个柜子甚至是角落梳妆台上,都堆满了书。只苦笑道:“没办法,那没机会行万里路,只能看这万卷书,不然如何了解这世间万千?”
书是唯一的途经了。
王洛清大为震撼,也觉得周梨这样眼界开拓,莫不是真都是因看书来的?一面也想着自己晚上回家去,也该多翻看几本书。
她在周家这边吃过了早饭,听着周家姐妹在饭桌上说起继母元氏的事情,说是回老家去给周家的姑姑迁坟,她们这里商量着,打发人下月去接回来。
只不过端午是赶不及了。
吃过了早膳,周梨将王洛清往云记那边领着去了一趟,然后看着时间还早,带着她去了城北。
城北周梨其实带王洛清来过几次,但是这一次往武庚书院里去,倒是头一回。
周梨直径领着她到了饭堂里,只叮嘱着,“这里的饭菜虽是不错,但少吃些,最多半个时辰,咱们就去陈家那边。”
王洛清自是应了。
虽是她在里面用饭,但听着外头几十个学子们在那边吵吵闹闹的,还是有些紧张。
刘婶在外给学生们添饭打菜,钱大脚和香附去跟着帮忙。
就她一个人在里头这屏风后面,正垂头喝着汤,忽然急匆匆跑来一个身影,“阿梨,你帮我带的无烟墨放了哪里,怎么没瞧见?”
那人说着,自顾在垂着头喝汤的王洛清对面坐下。
王洛清虽是跟周梨这一段时间,形形色色见了不少人,但单独跟陌生男子同桌吃饭,还不曾有过。
一时吓呆了,又见对反把自己认错,不敢抬起头来。
本来想着,对方也许发现认错人,就自己走了,没想到竟然在自己对面坐下来。
好叫她心头不安,好似那如坐针毯一般,只能无奈抬起头来,“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不是挈炆眼盲,是这么多年来,周梨每次都在这里吃饭,又只有她一个姑娘家来此。
所以挈炆便下意识以为这里坐着吃饭的是周梨,心里本还纳闷,她这次怎不去找阿初。
正纳闷着,只见一个脸若银盆,一双杏眼如沾了朝露的杏花的面生姑娘抬头看着自己。
这下反而是叫他有些红了耳根,尴尬不已地抬着自己的饭碗起身,狼狈不已地匆匆跑出去。
偏又遇着小狮子端着他小盆一般的饭碗进来,叫他撞了一回,只不解道:“挈炆你疯了不是?”然后也误以为这里头坐着的是周梨,还没回过头来看,就问:“阿梨他怎么了?”
只是这话说完,扭过头来看着是陌生的王洛清,方反映过来为什么挈炆落荒而逃,多半也是和自己一般,把这陌生姑娘错认为周梨了。
不过他可不似挈炆那般没出息,自小又和这四处院子里的姐姐们要好,又仗着自己年纪还小,不怕什么男女不同席的鬼话,只跟个没事人一般坐了过来,“这位姐姐,你是谁的家属,我这还是头一回见你呢!”
王洛清见着小狮子长得也是胖嘟嘟的,十分可爱,便也是没了窘迫之态,只笑着:“我是同周姐姐来看她未婚夫婿的,她出去同白公子说话,叫我这里等她。”
小狮子听得这话,顿时笑了起来,“这样说来,是自家人了。”不过也十分纳闷,“阿梨一门心思都在生意上,我还是头一次看她带朋友来,连元夕姐都极少过来呢!”
王洛清也发现了,周梨好像没有什么同龄的姑娘玩伴。起先还觉得诧异,只不过后来每日跟着周梨后,她发现周梨的生活日常已经十分精彩了,一点不无聊,也没有闲暇时间去找同龄姑娘一起比什么新衣裳,聊什么时新的香粉。
那才叫真的无趣呢!
一面只解释着:“我,我应该算是周姐姐的学生,我爹娘专门叫我到她跟前学做生意的。只不过先生我叫不出口,喊她小周掌柜,也觉得十分生疏,故而喊她作一声姐姐。”
小狮子一听这话,顿时乐呵呵,摆起谱来,移动着自己小盆一般的饭碗,朝她靠近了几分,“那这样说来,你是我们的晚辈,你岂不是要喊我一声小叔叔?”
王洛清上一刻还觉得这小男孩儿生得可爱伶俐,那样胖嘟嘟的,好叫人生了捏他面颊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