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珠也有些话想问许二德,也就答应了,“阿梨,我到后院喂鸡。”
周梨应了声,只走过去将小树抱起来,不想坐下却见许青苗冷冷地望着她爹许二德的背影,不免觉得疑惑,小声问着许青苗,“你怎么了?”
许青苗回过头来,小脸皱成一团,“小姨,你们没回家的时候,我爹到处在院子里转,眼神鬼鬼祟祟的,和二舅婆一样。还问我们平时吃什么,问我们的新衣服谁买的。”
许青苗到底是孩子,她爹问起,也是为了赌气,让他晓得在小姨家里过得比在许家好,所以实话实话,每隔一天就能吃一顿肉,而且鸡蛋现在几乎每天她和弟弟都能吃上,衣裳也是小姨扯布裁的。
她说完后,发现他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表情让她十分不喜,隐约觉得像极了阿初叔说的算计二字。
所以此刻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梨,“小姨,我爹不会也变成大坏蛋,想抢小姨的东西吧?”
周梨有些诧异,心想莫不是许二德这次回来,是想往自己这里掏钱?他做什么春秋大梦?又看着许青苗,心说这孩子果然是没白养她,谁对她好就向着谁。
“别担心,去把手洗了,跟弟弟玩会儿,小姨给你们烙饼吃,一会儿吃完了,再带你们一起去给元姨婆送午饭。”元氏在田里给秧苗薅草,中午是不回来吃午饭的。
听到要吃饼,白面揉的团子,还要加上鸡蛋和小葱花,许青苗一下就馋了,当下高兴不已。
见她欢喜,一知半解的小树也跟着拍手叫好,“吃饼饼!”
周梨这去揉面烙饼,周秀珠领着许二德到后院后,果然开始烧火煮猪食。
许二德有些局促地站了一会儿,一面左瞧右看的,“阿梨一个小姑娘,如何操管得了这个家,只怕岳父留给她的,其实不止那几两银子吧。”
周秀珠一听这话,顿时无名火便从心里升起,也带了几分防备,“你今天来作甚?”若是看孩子们,怎么空着手就来了?说到底怕还是带着任务来的吧?
许二德本来还纠结怎么开口的,但如今周秀珠主动问起,也连忙趁机道:“成文在县城里,让一位绸缎商相中了做女婿,只不过人家的姑娘金枝玉叶,咱也不好把人娶进门一起到这乡下过穷苦日子。”
听到他这些话,周秀珠不免是追忆自己曾经做姑娘时候的闺中日子了。那时候谁还不是个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不是从前和许二德老爹早定了婚事,自己也不可能嫁到许家,过这糟心日子。
她压下心里的怒火,“所以你们打算怎么着?再城里买房还是怎的?”
许二德见她没生气,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买房肯定是要买的,只不过家里四处搜刮也是攒不够的,所以我才想着,来阿梨这里看看。”说罢,目光扫视着满院子的家禽牲畜,“咱成文马上就要做秀才老爷了,这银子算是管阿梨借,年底一定还。”
周秀珠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笑自己刚回来看到许二德时,心里竟然还对他升起几许期望来。
许二德也不是真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眼下见周秀珠眼底浮出的冷笑,以为她不同意,连忙道:“你放心,肯定会还,你们若信不过我,马上我就能画押写下欠条。”
然而随着他这话说出口,周秀珠的笑也不仅仅是存在于眼底了,而是真实地笑出声。
许二德见此,有些心虚,又有些害怕,只觉得周秀珠怎么变得这样疯癫了?而且说话也不如从前那样和蔼。便想莫不是都是那周梨教坏的?
但当下有求于人,也没去说周梨的坏话,而是垂着眼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周秀珠,“秀珠,你晓得我这人最为老实愚笨,比不得大哥能精打细算,又不像是三弟那样会读书,替咱许家光宗耀祖。一家子里就是我最没用了,如今家里遇到事情,我总该站出来一回了。”
周秀珠完全被气笑了,“你怎么会没有用呢?没有你,你大哥的精打细算也没用武之地,你弟也没机会读书不是,所以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了。”
这个妄自菲薄,还是昨儿白亦初回来教周梨和青苗时,她在一旁听了学来的。
不想许二德脸色却陡然一变,像是被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气急败坏地看着周秀珠:“你什么意思?你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样,觉得我许家全靠你不是?”
周秀珠虽有些害怕忽然变得凶恶起来的许二德,但憋着一口气,也是不吐不快,“难道不算么?”
随后只听‘啪’地一声,周秀珠整个人都摔在灶火旁边的小柴堆里。
她捂着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许二德,这是成婚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动手打自己。
曾几何时,周秀珠想许二德虽是愚孝,但好歹是孝顺的,对自己就算不够关心,但和别家的男人比起来,他最起码不会朝自己动手。
可现在她忽然就幡然醒悟不过来,不是许二德不会动手打她,而是从前的她太过于顺从,从来不敢将心底的那些话和疑问说出口。
许二德也有些惊讶,他真没想打周秀珠。可谁叫她嘴欠的。
然就在夫妻俩互不相容的对视中,忽然一阵孩子的哭声贯彻云霄。
小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只怕刚好看到他爹打了他娘,然后给吓着了,就‘哇’地一声哭喊出来。
厨房里的周梨隐约听到声音,忙叫在洗葱的青苗:“让你放着别动,我来,你快去瞧瞧小树是不是摔了。”可是她又觉得这声音,像是从后院那里传来的。
到底不放心,只将灶膛里的火给熄了些,连忙擦着手和许青苗朝后院赶去。
这会儿周秀珠已经从小柴堆上爬起身将小树抱起哄,只不过孩子仍旧在哭,她脸上那红肿的巴掌印也十分醒目。
许二德沉着脸站在猪食锅旁边,虽然有些后悔不该动手,毕竟今日是来借钱的。但心里又不愿意承认自己错,只觉得都是周秀珠活该的,自己是个男人,她怎么能说自己是靠她呢?
周梨走过穿堂,一眼就瞧见了周秀珠脸上那醒目的巴掌印,她想都没想,也没安慰周秀珠,直接从周秀珠身边路过,顺手捡起墙根下的扫帚,喊了一声“阿黄”!
许二德看出来了,周梨要为她姐出头,但一个小丫头片子,以为拿个扫帚就能动自己了不是?
可他不知道,周梨手里的扫帚只能算是个辅助工具罢了,真正的攻击在于阿黄。
黄狸花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直接就扑到了许二德的脸上,打了许二德个措手不及。
周梨也趁着这功夫,拿扫帚往许二德身上招呼。
等许二德甩开黄狸花时,已经结结实实挨了周梨一顿打。
许青苗也不知究竟在许家过的什么糟心日子,这会儿看到周梨帮她娘出气,她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捡起猪食瓢也跟着一起打。
哪怕那人是她亲爹。
许二德终究是发了狂,但不敢动手打周梨,只一脚将许青苗给踢开。
那一脚周梨看着都疼,可许青苗却像是没任何感觉一样,轱辘一下就爬起来,继续打。
周秀珠直接被这一幕吓得傻了眼,她放下小树也急忙去帮忙。
又撕又打,那许二德终究是施展不开手脚,毕竟时不时还有只黄狸花忽然跳到他头上来抓挠。
他终究是受不住,只觉得浑身上下不知道是被周秀珠抓挠的,还是被黄狸花猫抓的,火辣辣地疼,趁着她们一个不备,抱头逃了。
逃跑的时候还撞了小树一下,也不管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树,直径就跑。
周秀珠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披头散发的样子,忙去抱起小树哄,又想起许青苗被她爹狠狠踢了一脚,又忙去给许青苗检查。
只见许青苗那衣裳掀开,后背上好大一个发青的脚印。她气得怒骂:“这个杀千刀的!”又心疼女儿这伤,都源于自己,“我可怜的儿啊。”
周梨也累得气虚喘喘,毕竟曾经这副身体就孱弱得厉害,这会儿也坐在地上大口吸气。
整个院子就黄狸花猫最轻松,打完架后正坐在磨盘上梳理毛发。
歇了一会儿,周秀珠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起身,“他就这样跑出去,只怕是村里人都瞧见了,回头……”
只怕多半要惊动祖父祖母的,别到时候将自己赶出村。
周梨猜到了她心中所忧,“你别着急,我来想办法,你先带孩子们去屋子里,我看小树额头上也擦伤了,青苗那你仔细问问她哪里疼?”那么大一个脚印,可别伤着肺腑。
又想那许二德着实是狠心,又自责自己沉不住气。
周秀珠连连点头,这会儿也是开始慌张害怕了,一手抱着小树,一手牵着许青苗回房。
周梨出去了一趟,到学堂将白亦初喊了出来,两人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什么。周梨便回家了,去看了一回周秀珠,见小树额头上的伤没什么,就是许青苗反而有些严重,只朝周秀珠道:“姐,我抱小树,你背苗儿,我们去郎中家。”
周秀珠这会儿也顾不上那许二德抱头鼠窜逃跑叫村民们看到的事,满心都是孩子。
村里的郎中虽不是专业的,但比起他们这些外行人,多少是有些用的。
路上遇着村民询问,周梨也不隐瞒,只道:“我姐夫跑来找我姐要钱,可我姐哪里有钱给他?桐油铺子都捏在他家的手里呢!”
只是她也不说动手打人的事情,但是周秀珠脸上那巴掌印,还有小叔头上擦伤,以及毫无生气趴在周秀珠背上的孩子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许二德真在周家挨打,也是活该。
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当下正是中午大家回来吃饭的时候,村里大部份都是本家,也是淳朴,见周梨小小的个儿背着小树也费劲,只给她接了过去,一起往郎中家里送。
等到了郎中家,小树的伤势倒没什么,敷点药就好了,兴许以后还不会留疤。周秀珠脸上的巴掌印也是只需要敷一敷,就会消肿。
可许青苗就不一样了,那身上不少旧伤疤,外加那后背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大脚印。
郎中媳妇看得清楚呢!
又问孩子身上那些旧伤,得知是许家的孩子们打的,一时间便都猜到了这周秀珠在周家过的什么日子。
少不得将这许青苗可怜一回,郎中只抓了些药给内调,只叮嘱千万要小心卧床修养两三月,不然往后势必要留下病根,届时和那肺痨也没个什么区别了。
这话可把周秀珠吓得不轻,等回了家里,整个人都处于那种惊慌失措中。
周梨见她状态不大好,毕竟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枕边人对付她就算了,连孩子都没放过。
心里也自责,都怪自己当时气头上,跑去打许二德,不然青苗也不会有学有样,还挨了许二德一脚了。
她去田里给元氏送饭回来,只见周秀珠已经和孩子们吃了饭,两个孩子也都睡下了,她坐在院子里一边干活一边垂泪。
周梨正要开解安慰,辕门忽然从外被撞开,只见周老太满身怒火冲进来,也不问孩子如何,就指着周秀珠骂道:“你个没出息的,叫人欺负成了这个样子屁都不敢放,活该挨打。”
周秀珠这会儿本就脆弱,叫周老太这劈头盖脸一骂,哭得更厉害了,“是我的错,该死的是我才是,是我连累了孩子们!”
周梨觉得今天的事情,谁也没错,就连她也没想到许二德会动手打人。只将还要继续骂的周老太拉住,“奶,您也别忙着骂我姐了,为今之计,还是要看看许家什么意思,把我姐他们丢这就不管,今儿还来动手,别是想肚占了我姐的嫁妆。”
提到嫁妆两字,周老太眼睛顿时亮了几分,心里不由得想,大孙子因他娘潘氏黄了婚事,若在镇子上有个铺子,那说亲的不得将门槛给踏破么?
但是看到哭哭啼啼的周秀珠,还是觉得心烦,“没个出息的软骨头,白瞎你爹拿大白米饭将你养大,自己的嫁妆不捏在手里,活该人不拿你当人。”
又骂了几句,似才解气了些,便回家去了,只想着找老二商量商量,没准正能白捡得一个铺子呢!
周梨见她走了,心想老太太才不会多管这种闲事,没准是周老头喊她来的。自打上次被气后,周老头身体就不好,整日走得最远的,便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怕死,总觉得自己被周老二一家诅咒到了,所以更不会来周梨这里。
就怕到了这头,真一口气提不上来,死在这边,到时候对不起老大。
“姐,别哭了,我有事同你商量。”周梨将手绢给她递了过去。
周秀珠心里一片乱,但她更清楚,如今自己得全靠着妹妹,妹妹既然主动张口要和自己商量,怕不是什么小事,也就赶紧擦了眼泪抬起头来,“阿梨,我死心了。这样的男人,还不如没有的好。你说他那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打我还能说得过去,可那两孩子是他的亲骨肉,人家说虎毒还不食子,他怎么连畜生都不如了?”
“我便是要问你,还要不要继续同他过日子?你若想好了,我马上给你想办法。”周梨跑去学堂一趟,和白亦初商量了个章程出来。但要不要实行,还得看周秀珠。
周秀珠几乎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点着头,“不了,你也看出来了,孩子们和他也不亲近。想来孩子们没这个爹,也都不打紧了。”
坦白地说,离开了许家,两个孩子肉眼可见胖了不说,也过得快活了不少。
可问题是,许家怕是不会同意和离,最多就是给自己休书一份。只是如此一来,小树多半不给自己,周家这头要顾及面子,自己一个若被休,肯定不会接纳自己回村子,而且这样桐油铺子她也拿不回来。
可再跟许二德那样的男人一起过日子,她也不愿意,生不如死。何况男人打女人这事儿,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她见过太多了。
周梨不确定地看着她,就怕她现在气头上做决定,到时候反悔,只再三问道:“你想好了?”
周秀珠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不能让自己继续再过那种日子了。”一面垂下头,“我也晓得,既要和离,又能拿到桐油铺子,还要孩子们跟我这做娘的,怕是异想天开。所以阿梨,如果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我就只要青苗,旁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小树到底是男丁,许家不会像是对待青苗那样苛责他的,更何况自己不是还留了桐油铺子么。
至于自己以后带着青苗,就到外地去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就给人家浆洗衣裳,也是能把青苗抚养成人的。
反正也不能回来拖累妹妹。
周梨却皱着眉头,“谁说没有办法?你只要下定决心,不管是铺子还是孩子和离书,我都能给你想办法。甚至往后即便你和离了,回这村子里来,也没人敢说你一句不是。”今日的事情,说好不好,但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坏事。
周秀珠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相信周梨有这样的办法?可是周梨那眼底的自信又做不得假。
她只下意识的起身,脑子里只想着不管妹妹能不能帮,但是妹妹话到这里,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谢,然后就‘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阿梨,姐给你磕头了。”
“你疯了!”周梨被她这举动吓着,连忙跳开,避之不及,“你快给我起来,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两人折腾好一阵子,周秀珠才收了这给周梨磕头谢恩的念头。周梨也示意她坐下,再一次认真地问道:“你果然想好了?”
周秀珠点着头,“嗯。”
便见周梨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若点了头,就没有回头路了,将来许家如何,你也不能心软。”
周秀珠摇了摇头,“回到家的这些天,我做姑娘的那些日子在脑子里也越发清晰,那才叫无忧无虑。我寻思着我就是上辈子做什么孽,但在许家这几年,什么苦什么气都受了。如今只想叫我的孩子们也能有个好环境长大,就算是吃糠咽菜,都行,只要不用再面对那家人就好。”
周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是这样,那就这样决定了。”但周梨还是有些不放心,只抓起她的手,“姐,我不是什么好人,可你是我在这世间身上流着一样血的亲姐姐,所以过一阵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其实周梨对周秀珠,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甚至都不如与白亦初和元氏只见。可周秀珠她是周老大的女儿,周老大是自己前生今世里,对自己最好的人。也是让她感受到了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感觉。
甚至走之前,还将自己的未来都给安排好。
因此算是为了报恩吧。所以周梨可以替周秀珠去做些事情,哪怕这其中会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周秀珠不明白周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也隐隐猜到了,妹妹为自己不晓得是要付出些什么代价。
这心中也想,往后妹妹就是要自己的命,也能给她。
可周梨说有办法,却整日都在家里,倒是学堂里沐休的白亦初早出晚归,也不晓得在忙什么,反正回来也就和周梨在一旁说悄悄话。
就在周秀珠心惊胆颤地过了七八天,又担心许家那边来找自己麻烦时,周梨同她宽慰道:“鱼儿上了勾,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好生照顾着苗儿。”
许青苗虽是年纪小,倒是十分懂事。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次同仇敌忾,虽然一起打的是她老子,但还是和周梨敞开心扉,只道不愿意回许家,也不要认许二德做爹。
她甚至坚定地认为,“我看别人家爹爹才不是那样的,他肯定不是我爹。”
这孩子是不认爹了。
周梨也没多劝,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她和白亦初去镇子上倒是频繁了不少,几乎每个集都会去。
不过两人也不是空手而去,每次要么带几个鸭蛋鸡蛋,或是家里的新鲜菜,反正总要弄一篮子或是小一背篓上集上。
村里人瞧了,只觉得他俩虽是年纪小,却是愿意吃苦受累的。又见他俩如今逢着赶集天,多多少少是要弄些蔬菜鸡蛋去卖,便想只怕都是这周秀珠娘三在家里白吃白喝,这只见出不见进,实在辛苦了两个孩子。
可那周秀珠也着实可怜,男人不管婆家不爱,还把孩子打成那个样子,换做是自己也不敢回婆家去。
不然迟早出人命。
然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许青苗身体好了许多,村里的郎中也同意她下床了。
可这日有村民从镇子上赶集回来后,周秀珠便听人说,她男人许二德和镇子上的杨寡妇在一起了。
周秀珠听得这事,虽不知真假,但还是觉得浑身虚软。想着孩子被他打成这样,他还不但没反省,反而跑去和杨寡妇混在一处。
失魂落魄回了家里,见着两个孩子又强打起精神来,这一刻只恨不得立即与许家断了关系。
话说此刻离许二德上次来时,已经快两个月了,如今已是七月底。周梨从鱼塘边捡了鸭蛋回来,见她一张脸白得厉害,不免是有些担心,“姐,你哪里不舒服么?”
周秀珠摇摇头,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发现自己却能很冷静地告诉周梨,“那人和镇子上的寡妇在一起了。”
她以为周梨听了应该会愤怒,却不想周梨比她还平静,‘哦’地应了一声,“我早晓得了,而且今天阿初去镇子上,已经给你写了状子,托人递到县里去求和离。”
白亦初就算是年纪小,可他如今也是周家这边唯一的一个男人,这事儿得他去出面。
周秀珠闻言,像是忽然反应过了什么,眼睛瞪得圆圆的,“是你们……”
周梨也没瞒她,点了点头,“他不仁,咱们也不用讲什么情面了,再说杨寡妇是我花钱去的,他若真是坦荡荡的,自然不会上钩。”不过心底有些担心周秀珠,“你会怪我么?”
周秀珠摇头,脸上反而露出自责之意,“都怪我蠢,要你们两个孩子替我去奔波,只是那你给了杨寡妇多少钱?这女人我晓得,最是贪财,到时候我慢慢还你。”
周梨也没拒绝,只见周秀珠没怪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啊。反正当朝律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庶民要养外室或是纳妾,那都得官府文书俱全,家业田产得达到标准,许家根本就不够格,就养外室那就是触犯了律例,要蹲大牢的。眼下那许老三准备参加院试,闹了这么一出,虽与他无关,但终究脸面不好看,到时候必然会找人将这状子拦下来。”
周秀珠本还担心连累了递状子的人。听到许家那边会想办法拦下,松了一口气。
这时又听周梨说道:“姐你可就这样一次机会,你要铺子要孩子,只要你想要的都赶紧开口,不然等过了这院试,只怕下一次机会就是两年后了。”而这两年里,许家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周秀珠呢!
毕竟律例摆在那里,周秀珠到底是许家的媳妇,周梨就算是亲妹妹,又能如何?
院试两年一开,如今这要紧关头,许家笃定许成文能中,如今又搭上了绸缎商做未来的岳父。
如此一来,许家那边自然会斟酌。
一边是桐油铺子和他们不喜欢的周秀珠娘三,另外一头是家财万贯的绸缎商,以及即将唾手可得的秀才身份。
孰轻孰重,他们心里有数。
周秀珠听得她这些话,一时也算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又郑重地朝周梨拜了一拜,“阿梨,姐姐欠你们的,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
周梨扶她起身,小脸上那双明眸里有着她这个年纪十分不符合的从容,“姐,从这泥潭出来后,你要好好地活着,别总掉眼泪,就是对我最大的酬谢。”
可是周秀珠怎么可能不掉眼泪呢?只一把将周梨抱在怀里痛哭起来。
只不过现在,她不难过,而是开心罢了。
而许二德和杨寡妇的那点事儿都传到了这几十里的乡下,更别说是镇子上了。
递状子的事情也没故意瞒,许家这段时间连桐油铺子都给关了,许老大亲自去县里拦状子。
周秀珠也挑了个日子,将自己最好的衣裳穿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周老太不愿意去,觉得丢人现眼,周老头也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便请了周家族里的长辈,然后便带着一双儿女同去了镇子上。
周梨和白亦初这妹妹和妹婿也一并跟着去。
他们这边浩浩荡荡,许家那边却因许二德管不住下半身,险些害了许成文的前途,所以没脸去岔河寨找族里人。
如此两家人都齐聚在那桐油铺子后面的院子里,许家的人略显得势弱了些。
要说周梨那银子也不白花,杨寡妇是有些本事的,也不晓得怎么哄许二德的,如今许二德也不愿意和她分开,以至于许老太被这个逆来顺受的儿子气得半死。
许成文又在县里备考。
如此一来,除了许老太之外,就只有许老大夫妻,他家那几个孩子却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该玩玩,该吃吃。
见了许青苗还出言不讳。
他们打许青苗的这事儿,周梨心里一直惦记着呢!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谈判。
今天有族里的长辈们,自然不必周梨开口,她就是做个旁听者而已,但周秀珠的诉求,早就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了。
她两个孩子都要,许家自然没反对,反正想着都是许家的骨血,周秀珠要做那老妈子给许家养孩子,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是听周秀珠还要将她的嫁妆全都拿回,这可不就意味着桐油铺子以及现在住的院子都得让出么?
别说是许老太不同意,那许大嫂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凭什么?”这铺子可都是他们夫妻俩在经营着呢!
而且这铺子别看小,但做这桐油生意,镇子上就只此他们一家,那每日都有的赚。
简直就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她不愿意。
周秀珠没理会她,只看朝许老太,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同意也行,你们拦我一张状子,难道还能拦第二张第三张?还是能让这整个镇子上的人都忘记这茬儿?又或是直接把我害了?”
这话一出口,许老太只觉得一口老痰堵在心口上,气也提不上了,指着周秀珠半响才骂了一句:“你个恶毒小货,你要是敢断我儿子前途,老娘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周秀珠却没露出半点惧意,只淡淡回道:“阳间既有那晴天老爷明断案,想来那阴司也是有明察秋毫的鬼差。”
周梨见她姐没心软,还能保持冷静,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谈判终究以许老太气昏过去而提前结束。
但周梨他们请了族里的长辈过来一趟也不容易,这山高路远的,便是打定主意今天要得结果的。
当下暂时将长辈们安排在镇子上唯一的客栈里,又安排了午饭茶水,然后周梨和白亦初继续给许家施压。
许老太的心还是偏的,又始终惦记着许成文马上就要成秀才老爷,最终还是同意将房契店契一并归还,只是从周秀珠这里骗去的首饰什么,是再也拿不出来了。
当天晚上镇上的管事和这一片的地甲都给请来做了证明,写下了和离书,桐油铺子连带着院子许家都归还周秀珠,两个孩子也由周秀珠抚养,从此后再与许家无关系。
这事儿,周家这边的长辈是赞成的,他们也不大希望周家的姑娘二嫁,所以周秀珠有儿有女,往后也算是有依靠的。
而和离书和各样契约拿到手里,周秀珠那一直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也放下来了。
她冷冷地扫视着如今乱成一片的许家,转头朝各位见证人道了谢,又在周梨安排下在馆子里请白亦初这个小男丁和周家长辈们招待。
自己和周梨先回了客栈。
只给许家一天的时间搬走。
可当天晚上,许老大夫妻俩就闹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源头皆在那桐油铺子。
明明桐油铺子已经唾手可得了,哪里晓得这关键时候,这许二德管不住裤腰带。
这些个琐事,到底还是耽搁了三五天,周梨留下来陪周秀珠整理铺子和院子,白亦初隔天便同周家长辈们先回村。
周梨也抽空见了那杨寡妇一面。
杨寡妇是真的美,明明已是年过三十了,可那股子风韵却是迷人眼,也难怪许二德没逃过。
“你个小丫头倒是个厉害的主儿,往后啊有这样的好事,还找姐姐我。”杨寡妇说完,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只那手绢儿掩唇笑起来,“我倒是忘记了,你那小夫君同你一般的年纪,往后等你们长大了,姐姐我可真真是人老珠黄,再也做不得这门生意了。”
周梨却有些担心她,只出言提醒道:“姐姐是好本事,叫那许二德原形毕露,只是他这样的人,如今闹了这样一个结局,怕是不会就这样放过姐姐。”
周梨是真没想到,许二德原来好这口,他也不是真的愚孝,而是对周秀珠娘三不够看重罢了。
可这些日子里,怕是杨寡妇叫他晓得了什么是醉生梦死,为了杨寡妇甚至连他老娘的话都敢忤逆。
眼下杨寡妇若是不再同他来往,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想杨寡妇听到她这话,也一脸烦躁,“别提了,好似狗皮膏药似的,还真以为自个儿器大活好。你是不晓得,那东西还就这么大点,这些日子可苦了我,说昧心话就算了,还要表现得……”
她话到此处,忽然反应过来周梨还是个黄毛丫头,忙住了口,尴尬地笑道:“你就当我方才啥也没说。我今儿正要同你讲,我可受不住他缠,去县里找我一个老相好了,你若有什么事情,往后只管到县里那三洞门巷子的钟家找我就是。”
“好。”周梨心想可惜了,不花钱就能听的。一面与她告了别。
等回了后院,周秀珠一把牵住她,殷切地看着:“阿梨,这院子也宽敞,住得下许多人,你们搬来镇子上吧。”
周梨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姐姐别逗了,你把我们当做什么人?”他们又不是许家人。“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铺子里都是老主顾,不需费什么劲儿,赶集天我们就来看你,缺了什么,只管说,那些个菜什么的,我们给你从家里带,别花钱在集上买。”
周秀珠急了,“阿梨,我不是试探你,我是真心实意的,更何况这院子铺子能拿回来,都是你们的功劳,这本该是你们的才对。”
周梨眉头皱成了一团,“姐,我也没同你开玩笑,村里虽说近亲不慈,可族里和村里人对我们极好,我们在那边住得很好。”就算是要搬到镇子上,那也是要靠自己的本事。
她可不想叫人指着脊梁骨说,别看着为了周秀珠的事情忙前忙后,其实就是自己想借周秀珠的名把铺子房子拿到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