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路倭人到得都很快,从西面而来的是近江彦根藩大名井伊太郎所率领的三十骑兵、二百二十余步兵,至于从北门杀来的则是山城守护代永井尚佐所率的六十骑兵,四百余步兵,两路倭人皆身着色彩鲜艳之铠甲,背后大多插着几把小旗,冲将起来只见无数旗帜飘扬,再配上一众倭人边冲边嚷的做派,气势倒是足得很,不过么,也就是些吓唬平民百姓的把戏罢了,列阵于山前的一千清军官兵压根儿就不为所动,全都静静地持枪而立,等待着主将秋山发出战斗的命令。
“我乃近江彦根藩大名井伊太郎谁敢跟我一战!”
“某,山城守护代永井尚佐来也,何人敢与我过招!”
……
倭人打战就跟演戏没啥区别,还尽都是一样的套路,一冲起来往往就是主将在前,大呼小叫地要人跟他们玩单挑,千年来就没点长进,这不,两路倭军一路狂奔而至,甚至连阵型都不调整一下,也没啥配合可言,直统统地便往清军阵列狂冲了过去,当先两名哇哇大叫的骑士正是两路倭军的主将,全都是一身鲜艳到了极致的甲胄,头上戴着狰狞的头盔,以区别于普通士卒,唯恐旁人不知道他就是主将一般。
“快看,是井伊君来了!”
“哈,永井大人也来了,这回***人可要倒霉了!”
“两位大人一到,我方必胜无疑!”
……
两路援军齐齐冲锋的声势如此之大,城头上的守军自是全都看在了眼里,尽皆兴致勃勃地乱议了起来,没旁的,那两位主将都是远近闻名的勇士,在京都守军们看来,此仗自是定该大胜无疑了的。
“开始罢!”
这一见两路倭军的冲锋没半点技术含量,秋山实在是懒得多加置评,微微地摇了摇头,无趣地挥了下手,懒洋洋地下了令。
“呜,呜呜,呜呜呜……”
秋山此令一下,紧跟在其身边的传令兵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拿起号角,鼓足劲地吹了起来,凄厉的声浪直冲九霄云外。
“第一排,举枪,瞄准,放!”
“第二排,举枪,瞄准,放!”
“第三排……”
……
号角声就是命令,早已待命多时的各方阵之千总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几乎同时举起了指挥刀,口令声一阵响似一阵,旋即便听枪声有若爆豆一般地狂响了起来,密集的弹幕有若漂泊大雨般向掩杀而来的两路倭军罩了过去。
在自动火器诞生前,三段射乃是步兵战术的经典,西方诸国无不奉为圭臬,之所以如此,关键就在于这等战术能最大限度地形成不间断之弹幕攻势,充分发挥火器之威力,经年余操练的清军自是老于此道,口令声一起,弹幕便不曾间断过,不过片刻功夫,狂奔而来的两路倭军就躺满了一地,人马的尸体交错纵横间,血流成河,其景只能用“恐怖”一词来加以形容。
硝烟散尽之后,望着那有若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不止是城头上正自期盼胜利到来的倭国守军们傻了眼,便是连清军将士们也都呆愣在了当场,没旁的,清军士兵们虽是训练了年余,演习也演过了多回,可要说到上阵么,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哪怕事先已是想象过这等战场的血腥与残酷,然则到了真见识到这血淋淋的一幕之际,还是不免被震慑得不轻。
“传令,第一哨撤回营地休整,第二哨原地待命。”
十分钟而已,近七百人的两路倭军便已成了一地的死尸,这等震撼之场面,弘晴也就是在后世的影视作中看过,可亲身经历起来么,那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默默了良久之后,方才算是缓过了气来,也没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道。
“呕,呕……”
先前战时不觉得残酷,战后又被血腥无比的场景所震慑,参战的清军将士们精神自不免有些麻木,可待得被撤回营中休整之际,回过了神来的清军将士们这才惊觉先前那一幕有多令人恶心,于是乎,满营中干呕之声顿时便响成了一片,不止是下头的官兵们如此,便是连秋山这个指挥官也是面色煞白一片,弯着腰,捂着胃,在那儿挣扎地呕着。
“晴贝勒,末将,末将……”
秋山干呕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算是缓过了气来,再一看弘晴面色坦然如常,自不免有些羞愧不已,老脸通红地待要解释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愣是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不妨事,习惯了就好。”
弘晴其实也有着狂吐一场之恶心感,只不过心性沉稳,倒也还能绷得住,此际见得秋山这等老将都失态若此,心中自不免感慨不已,不过么,倒是没见责,而是和煦地安抚了其一句道。
“晴贝勒英明,末将叹服。”
秋山身为大军副帅,又是老十三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原本对弘晴担当先锋军统领一事颇有些不服气,只是碍于弘晴的身份,不敢有甚公然的怨言罢了,私底下却是没少跟心腹手下抱怨的,可此际见弘晴如此之气度,心中的怨疚之意已是就此烟消云散了去。
“秋将军且去安抚一下众将士,今日恐有不少倭军要到,恶战还在后头,若无充沛体力,此番战事怕就不好打了。”
以弘晴观颜察色的能力,自是能听得出秋山所言乃是发自肺腑,心中虽是暗爽不已,但却并未表露出来,仅仅只是温言慰籍了秋山几句。
“是,末将遵命!”
弘晴既是如此交待了,秋山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应了一声,匆匆向第一哨官兵的休整处跑了去。
弘晴的预判相当的准确,自巳时起,不断有倭国各藩的援兵陆陆续续开到,每一路的兵力多寡不等,有百余人的小股部队,也有上千人的大队,只不过显然都被清军营地前那一片狼藉之尸体吓住了,尽皆停在了远处,观望不前,待得末时过半,淤积在京都城外的倭军已是多达十数股,近四千人之多,兵力已是清军的两倍余,却依旧迁延不敢向前。
“呜,呜呜,呜呜呜……”
申时将至,天已是近了黄昏,两军依旧隔着里许遥遥相对,谁都无意发动进攻,正自僵持不下之际,却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而响中,京都城西方向烟尘滚滚而起,一名年过五旬的老将率领着三千余军卒赶到了战场,赫然是播磨大名本多纯太郎到了。
“见过本多大人!”
“本多君,您可算是来了,***人猖獗,井伊君与永井君尽皆玉碎,就等着您来指挥我等作战了。”
“本多大人,您就下令罢,我等皆听您的。”
……
这一见是本多纯太郎亲自率部赶到,一众大名们可就全都兴奋了起来,没旁的,同样是大名,在场的都是些十五万石左右的小大名,即便是兵力最雄厚的丹波奉行德川一喜也不过是十八万石之爵而已,与本多纯太郎的三十八万石之爵差了许多,加之本多纯太郎在周边诸多大名中素来以善战而著称,有他前来统军,众大名们自是有了主心骨,心情振奋之下,不等本多纯太郎下马,一众人等已是狂热地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瞎嚷嚷着。
“诸君且都静静,有谁亲眼目睹过井伊君与永井君玉碎之经过么?”
本多纯太郎并未理会一众大名们的寒暄,而是面无表情地望向了清军阵列前的那片狼藉尸体,良久之后,这才神情肃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本多君,我等到时,井伊君与永井君就已战死沙场了,实不知详细情形,城上那些缩头乌龟应该多少知道些。”
一听本多纯太郎这般问法,众大名们尽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好一阵的死寂之后,这才由爵位最高的德川一喜出头解释了一番。
“嗯,去,将城上目睹过此战经过的武士请一位来。”
本多纯太郎并未对德川一喜的话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而后侧头朝着跟在身旁的一名旗本吩咐了一句道。
“哈伊!”
本多纯太郎既已下了令,那名旗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策马向京都城赶了去,一番激烈的交涉之后,城上方才放下了个吊筐,将一名目击者送下了城来。
哟呵,这老家伙好生谨慎么,看样子此战难打了!
站在营垒的大门处,自是无法听到本多纯太郎那头的对话,然则一见城头上有人以吊筐下了城,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没旁的,只因弘晴已然猜到了本多纯太郎的用心何在,似其这等谨慎之辈用兵必然缜密,敌众我寡之下,这一仗怕是真要起波澜了。“传令,收兵回营!”弘晴默默地思索了片刻之后,心中已是有了计较,不过么,却并宣之于口,而是不动声色地一挥手,下达了撤军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