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的事情虽重要,可毕竟是可控之事,李敏铨可以随意进言,然则说到了对付河漕衙门以及山东两大巨头,李敏铨可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了,先是偷看了弘晴一眼,见弘晴面色淡然,并无特别的表示,心下里的谨慎之意便即浓了几分,并不敢直接说出应对之道,而是小心翼翼地反问了一句道。
“唔,子诚看做到何等之程度为宜?”
按三爷的本心,自是恨不得将河漕衙门连同整个山东官场全都一举荡平,左右这些大小官员都不是他的人,而是竞争对手八爷的门下,能灭多少,三爷便想着灭掉多少,最好还能将八爷一伙全都圈了进去,方才称了三爷的心,问题是想归想,做却是另一回事儿,三爷乃是谨慎之人,自不想落得个“羊儿没吃着,反倒落下一身骚”的蠢事,毕竟山东可不是他三爷的地盘,没个十全的把握在手,三爷还真不敢轻举妄动的。
“这……”
就是因为事关重大,而弘晴那头又没个表示,李敏铨这才会玩起了太极推手,就是想让三爷先表个态,他也好顺着往下推演,却没想到三爷居然又将问题推了回来,登时便令李敏铨有些抓瞎了,迟疑着不敢明言,唯用求救的目光瞥了弘晴一眼。
嘿,老爹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么,自个儿都还没彻底安定呢,就盘算着要整蛊旁人了,也罢,要玩就玩个大的好了,就算不能一举拿下老八,也得让老八脱上一层皮!
弘晴从来就不是个善人,此番为了帮自家老爹摆平差使,前前后后已是花费了足足两万两的银子,若说心中没有火气,那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先前之所以没理会李敏铨探询的目光,只是因着弘晴还没下定最后之决心罢了,这会儿见李敏铨的求助目光再次扫了来,弘晴也就不再多犹豫了,再次悄悄地竖起了一根手指,将信号传给了李敏铨。
“子诚,有甚想法就直说好了,无须顾忌太多。”
三爷自也知晓此事干系确实太大了些,等了好一阵子,没听到李敏铨的回答,这便眉头一扬,抬起了头来,入眼便见李敏铨满脸的为难之色,以为李敏铨这是有着顾忌之心,这便出言宽慰了李敏铨一句道。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事非同小可,须得谨慎而为之,在‘麒麟商号’所属之粮船队未到之前,实不宜发动,理由有三,其一,赈灾一事乃重中之重,纵使有粮,也须得山东通省官员协助,方可确保无虞;其二,要想破此巨案,须得有实证在手,还得防止对方狗急跳墙,无论是铤而走险,还是毁灭罪证,都于我方不利,延缓行动,一者可以麻痹对方,二来我等也可借此机会收集证据并作出妥善之部署;其三,王爷手中虽有钦差关防,然,我朝律法有明定,钦差阿哥不得干预地方吏治,若有违,则是大罪一条,王爷若欲行大事,终归还须得有圣旨在手,故,属下以为王爷可将赈灾之事详细密奏于御前,只是须隐去十爷等人之嫌,想来陛下圣明,自当会有专断,王爷坐等可也。”
有了弘晴的暗示,李敏铨再次有了底气,这便神情一肃,将弘晴事先便定好的方略一一道了出来。
“嗯,子诚所言,谋国之道也,只是最末一条本王却是有些不明白,为何须得隐去老十之作为?”
三爷并未急着对李敏铨的建言加以置评,而是低着头,神情凝重地反复思索了一番之后,这才表明了嘉许的态度,只是对不牵涉到老八一伙之说深有疑问。
“王爷明鉴,圣上何许人也,只消王爷将粮仓亏空一事报将上去,圣心又岂会不明,然,帝心难测也,王爷又何苦为陛下做一决断,再者,此事关节甚多,纵使我方发动突然,也难保对方不行反扑之举,只消壁虎断尾一出,因果断矣,真到那时,王爷岂不骑虎难下哉?既如此,倒不若走一步看一步来得强。”
三爷话里的不甘之意味实在是太浓了些,直听得李敏铨心中暗笑不已,当然了,他却是不敢表现在脸上的,也就只能是耐心地解说了一番。
“唔,斯言甚是,也罢,那就这么定了,子诚可先去拟出个章程来,回头本王再琢磨琢磨。”
李敏铨已是将道理说得如此之白了,三爷自不会听不懂个中之蹊跷,只是听得懂归听得懂,心中的不甘之意却并未降低多少,口中虽是肯定了李敏铨的建议,可到了末了却依旧没彻底死了将老八一伙尽皆圈入此案的心。
再琢磨琢磨?汗,老爹啊老爹,就您老那等智商,能琢磨出个甚来着,得,您老还是消停些好了!
弘晴当然也想着能借此事将老八一伙彻底整垮,若不然,他那两万两银子岂不是白花了去了,只不过想可以,做却是得谨慎再谨慎,至少己方先得立于不败之地再论其余,在弘晴看来,能拿住汝福便可稳操胜券,至于能否做到顺藤摸瓜么,那还得看对方如何应对方能见分晓,换而言之,将老八一伙直接在奏本里捅破绝对不是件好事,那纯属将自个儿往绝路上逼,一旦稍有闪失,老八一伙接下来的反扑绝对是凶戾得惊人,生死想向间,谁能笑到最后可就难说了的,此际见三爷还要瞎琢磨,弘晴可就忍不住要翻白眼了。
“禀王爷,山东巡抚阿进泰、布政使公普奇联袂来访,请王爷明示。”
没等弘晴再次指示李敏铨进言劝说,就见赫达急匆匆地行进了书房,几个大步抢到了近前,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请!”
自打前日起,这山东的两大巨头就没少前来请示,为的自然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粮,弄得三爷极之狼狈,偏生还发作不得,谁让他没法搞定河漕衙门呢,而今,粮已在手,三爷的底气可就足了许多,叫请的声音自也就响亮了许多,还真令不明所以的赫达颇有些个惊讶莫名的。
“喳!”
尽管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突然来了精神,可赫达却是不敢随便乱问,恭谨地应了诺,匆匆地退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陪着阿进泰与公普奇又转了回来。
“下官等叩见王爷。”
阿进泰二人一行进书房,便已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三爷的精气神明显与前几日有了极大的不同,尽皆为之一惊,闹不明白三爷这究竟是吃了啥药来着,只是疑惑归疑惑,礼数却是不敢有所闪失的,也就只能是各自压住心头的惊疑,恭敬万分地抢到了近前,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来人,看座!”
或许是前几日被这二位逼得狠了之故,今儿个有粮在手的三爷可就不似往常那般平易近人了,虽也赐了座,可口吻却是冷淡得很,显然有着发泄心中不满之意味在内。
“谢王爷隆恩。”
一听三爷语气有些不善,阿进泰二人心中的疑云顿时更浓了几分,心思各异地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敢有旁的话语,也就只是老老实实地谢了一声,分两旁各自落了座。
“王爷连日操劳,下官本不该前来打扰,只是,唔,只是各府存粮已是基本耗尽,而灾民兀自麋聚各府城,告急文书如雪片般而来,下官无奈,也只好厚颜前来叨唠王爷了,还请王爷能看在我山东灾情严峻,百姓嗷嗷待哺的份上,伸以援手,下官感激不尽。”
阿进泰虽是有着别样的心思,可山东毕竟是他的治下,一旦出了大乱子,他阿进泰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正因为此,明知道无粮可调并非是三爷的过错,可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三爷头上赖了去,没旁的,谁让三爷是钦差阿哥呢,再怎么着,有三爷去顶了雷,他阿进泰也能减轻些负担不是?
“嗯,本王知道了,子诚。”
往日里一听得阿进泰如此说法,三爷一准是面色微红不已,可眼下么,三爷却是老神在在得很,不紧不慢地吭了一声,直接便点了李敏铨的名。
“属下在!”
三爷开了口,李敏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从旁闪了出来,躬身拱手地应答道。
“子诚啊,灾民要粮乃正事也,你且辛苦一下,这就陪公大人去调了粮好了。”
三爷有些个意气奋发地挥了下手,煞是豪气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属下遵命!”
李敏铨恭谨地应了一声,而后行到了公普奇的席前,一躬身,摆了下手道:“公大人,请!”
“啊,这……”
公普奇乃是案中之人,自是清楚河漕衙门粮仓之虚实,压根儿就不相信三爷能筹集到粮秣,这会儿一见李敏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登时便有些个傻了眼,支吾着不知说啥才是了。
“王爷,这粮……”
身为巡抚,阿进泰虽说刚到任没多久,还未能真儿个地掌握住山东之官场,可毕竟地位摆在那儿,手下自有一帮效力之人在,三爷这些日子以来在河漕衙门碰壁的事儿,他虽不曾亲眼瞧见,可心中还是有数的,此番前来与其说是来催粮,倒不如说是来推卸责任的,却万万没想到三爷还真儿个地要调拨粮秣了,一时间还真有些子反应不过来,脸色变幻得有若万花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