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干燥多风,行宫内都能听到外面风声的呼啸。,
枢密副使急匆匆地走到书房门口,里面郭绍停止和卢多逊的谈论,招手让魏仁浦进来。魏仁浦拱手一拜,急着就说道:“陛下,曹彬有消息来了。周军在韶州北面捷报,但情况似乎并不顺利。”
郭绍道:“我之前看曹彬的奏报,只要拿下韶州攻灭南汉便指日可待,他攻不下韶州?”
魏仁浦道:“臣以为很难。大周军与南汉军对峙以来,多为守势,打退南汉军进攻便算赢,进展极为缓慢。周军受南方瘴气,生病者很多,更有人密报是碰到了瘟疫!臣猜测,曹彬可能在考虑退兵了!”
郭绍眉头紧皱,少顷便说道:“叫太常寺派御医去南线会诊,解决疾病之事。”
魏仁浦抱拳道:“喏。”
郭绍沉吟片刻又道:“送信回去,叫左攸也去!以前我带兵对隔离防病有一套办法,曹彬没跟过我,可能不太熟悉,左攸最熟知那些法子。”
魏仁浦又忍不住说道:“曹彬此人没什么战绩可称道,攻南汉的表现也平平无常。朝廷花了那么多钱,甲胄、兵器、粮秣无不充足,他手下战兵多达十万,出征消耗糜大,却把仗打成这样……”
郭绍道:“曹彬的人数虽多,但咱们得考虑他带的不是战阵老卒。”
魏仁浦叹了一口气:“南汉弱国,君黯臣昏,比以前的南唐国差多了。”
郭绍却毫不犹豫道:“曹彬还没有上书放弃,且让他想想法子,咱们不能催促太急。”
魏仁浦察觉到郭绍的态度口气,便不再多言了……那曹彬是郭绍亲自选的人才,不到真正失败的时候,郭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谈到这里,书房里君臣三人有稍许的沉默。
郭绍伸手在额头上摩挲了几下,有种疲惫涌上心头……想想自己每天也没干多少事,但诸事不顺,心境会影响他。
郭绍故作淡定道:“你们都各司其职,切勿太急。”
魏仁浦等二人躬身道:“臣等谨遵教诲。”
卢多逊这时说道:“明日送党项人走,臣请命为朝廷使者,与他们同回夏州,再见见李彝殷。”
郭绍和魏仁浦听罢都面带诧异,郭绍提醒道:“此次与上回又有所不同,卢使君前去,有性命之危。”
卢多逊正色道:“若夏州反叛杀臣,战事不可避免,会有更多的人丧命。臣一条性命,何足惜也?”
郭绍听罢点头同意了,默然挥了挥手。
二人抱拳道:“臣等告退。”
郭绍站起身,在斗室之中有些烦躁地踱着步子。左思右想,西面不出事才是最有利的情况……北方一打仗,辽国极可能插手。主要战线西移,对调运耗费较大的中原王朝没什么好处;何况辽国还会多一个盟友,夏州党项地盘不大,但党项人全民皆兵、地形也复杂,并不好对付。不过,李彝殷也不一定愿意夹在两大强国之间被当枪使。
郭绍深吸一口气,此时才醒悟,坐稳皇位后有点麻痹大意了,很多事容错率依旧不高。
他把焦虑、烦躁的情绪压在心底,起身走出了书房。
郭绍在宦官王忠的带引下,走过一段廊道,又去见李月姬。
李月姬正坐在旧屋内发怔,见郭绍进来,警惕地看着他,也不起身,礼节几乎没有。郭绍也不计较,好言问道:“李贤妃这几天好些了么?”
李月姬好些憔悴了很多,她声音低落地说道:“我不该由着性子,答应与岺哥逃走……我以为不过是件小事,就算被抓回来,也没人能把我怎样。”
她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了:“我若懂事一些,没藏叔叔就不会……”
郭绍道:“李贤妃忽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是情有可原。人都会做错事,不过错事的责任,得算到我头上。”
李月姬听罢有些诧异,抬头打量着郭绍:“你对岺哥那么狠毒,为何对我如此宽容?我要是不答应岺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郭绍不置可否,又道:“明日咱们要把党项送亲队伍、没藏氏父子的尸体礼送回乡,李贤妃与朕一起去送送罢。”
李月姬道:“你还要留我在这里?”
郭绍道:“朕与李家联姻,并非与没藏氏联姻。”
李月姬皱眉道:“陛下以为家父还会与皇室联姻?”
郭绍道:“现在不好说。”
……
没藏父子的死讯早已传到夏州,又从夏州报去了辽国上京。
大将耶律斜轸闻讯赶去北院副使萧思温家商议,被迎进了内院,却见萧思温正在院子里闲适地看晚辈嬉戏。
二人见礼罢,耶律斜轸循着萧思温的目光看去,定睛一看,脱口道:“那不是耶律贤么?”
萧思温微笑道:“老夫这里也算他的娘舅家,表兄妹俩合得来,燕燕(萧绰)常念叨她的表哥。这不好不容易才见到一回。”
耶律斜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贤儿之母怀节皇后是萧家的人。”
那耶律贤已经十三四岁了,身体有些柔弱,不过与清纯可爱的九岁表妹在一块儿玩心未泯,俩人正在追追闹闹。萧绰轻快灵活地绕着一棵树转了几圈,回头看着弯腰喘气追不上的耶律贤,她笑得合不拢嘴,“咯咯”的笑声仿佛银铃一般。
耶律斜轸把党项的事都抛在了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十三四岁的少年,十分有兴趣的样子。并非那少年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而是因为少年的出身!
耶律贤的父亲,正是大辽先帝辽世宗;母亲是辽世宗的皇后!
但是少年现在的地位并不高了……因为当今皇帝是太宗一脉的;而少年的父皇是世宗系。两脉的皇位交替方式是先帝被刺杀的“火神淀之变”,耶律贤的尴尬地位可想而知。
萧思温看着漂亮女儿兴高采烈的样子,看得入迷,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头对耶律斜轸道:“大帅是为党项那边的事而来?”
耶律斜轸道:“萧公应已知情,党项贵族送亲、父子皆死在灵州。若是夏州有变,必求援于大辽。”
萧思温点头称是:“夏州人只要反叛周国,便是第二个东汉(北汉)国!他们比河东更难对付。河东人是汉儿,与周军作战不卖命,党项人却不同。我已经再派出使节去游说李彝殷了。”
耶律斜轸拜服道:“萧公深谋远虑,有先见之明!”
萧思温道:“周国人攻河东时,我便力主全力救援,目的却是为保幽州;结果何如,河东一失,幽州立刻被周军威胁。这事儿还没完,幽州干系国运,定不能让周国人夺走!
此番夏州若有事,大辽应倾全力保之,与周军对决的地方西移,无论胜败,丢的也不是咱们的地方;西面战事一日未分胜负,幽州便有一日安稳。”
耶律斜轸这两年以来,已经完全被萧思温的谋略见识折服,不断点头附和。
萧思温见状,大为受用,便又沉声道:“大汗也赞同了老夫全力保有幽州的主张,答应夏州一有事便出兵西面。此时大辽国内切勿有事,诸位应以大局为重。”
耶律斜轸以手按胸拜道:“咱们服萧公,一切皆听萧公之见!”
萧思温好言赞了一句,又转头看着那两个孩子嬉戏玩耍。他眯着眼睛,十分从容。
就算是大辽皇帝、是人人见了都怕的暴戾之君,又能何如?他萧思温就不怕!很早以前那耶律璟就猜忌萧思温,但如今越来越不敢对萧思温轻举妄动了。除非想同归于尽,不然大辽皇帝也只能妥协!
一者,大辽皇室一直与萧家联姻,宰相几乎全部出自萧氏,势力极大;要是耶律璟敢平白杀萧思温,就等于完全失去了萧氏的支持。
二者,萧思温本人也有一股势力,如果耶律璟能察觉萧思温的所作所为,理应清楚,如果没有萧思温从中斡旋,耶律璟面对的变故风险更大!除非耶律璟想彻底铲除威胁,否则动萧思温并非上善之举……可惜威胁太多,他恐怕不敢轻举妄动。
萧思温就看耶律璟想干嘛,现在皇帝想稳住局面,那大家便好说话了。
萧思温微微闭上眼睛,感觉现在时机尚不成熟,在所有人眼里,耶律璟现在似乎还不应该把所有的罪都扛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砰砰砰……”沉闷的响声。耶律斜轸侧头观望,“什么声音?大晴天的不会是雷声。”
萧思温淡定地说道:“应该是宫帐军在训练战马,大汗听从我的进言。周军有火药兵器,攻幽州时还用了火药炮,会让战马受惊,我进言大汗让辽军战马习惯火药爆炸声,以免临阵乱了阵脚。”
耶律斜轸道:“萧公|文武双全,叫咱们好生佩服。”
萧思温摇摇头,少顷又缓缓道:“我听汉官范忠义说,古代魏国能打败蜀国,是因为司马懿比诸葛亮活得久。咱们只要保有幽州拖时间,等郭铁匠一死,一切都相安无事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