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丽沉默稍许,秀丽的脸上微微露出尴尬之色,便开口道:“我虽出身南唐国人,但陈家世代都住扬州,现在淮南已经属于周朝,我们便是周朝人了……现在算不上背叛南唐罢?何况无论是哪国,本来同族同祖,只是唐朝以后才分裂山河。陈家只是商贾,非南唐国宗室和官吏,谈不上要忠于南唐王室……”
郭绍听罢一本正经地点头,煞有其事地说道:“陈夫人言之有理,深明大义。”
陈佳丽松了一口气,心想刚才不解释还好。辩解那么多话,反倒显得自己是个太在乎颜面虚荣的人,还有点矫情。
不过看郭绍深以为然的样子,陈佳丽和他相处倒是很轻松。她注意观察郭绍的表情,轻轻说道:“郭将军没有觉得我矫情?”
她这么问,是因为偶尔会听到别人背后说她坏话,还有沈家的人背地里说得更难听,什么做婊子又立牌坊,叫她很伤心。
郭绍说话声低沉时便有种好听的磁性:“确是有点矫情。”
陈佳丽心里微微一怔,虽然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她坏话,但被人当面说、还是郭绍说她还是有点难受。
这时郭绍若有所思道:“但矫情点也没什么不好。太理智太古板太实用的人,相处起来感觉很枯燥乏味,好像就是为了过几十年等死,毫无乐趣;太在意表面、太过火,又会玩物丧志,离谱得叫人觉得毫无可靠性。陈夫人给我的感觉刚刚好,增一分则太过,减一分则缺点风情,有着做人的基本诚意后,充满了对生活的玩味……对生命的热爱之情被你激起,仿佛周围的一草一木,人的一举一动都有意思起来,充满了情调和诗情画意。”
陈佳丽听得心里一喜,声音也愈发温柔起来:“什么风情,连郭将军这样的人也不正经了……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郭绍拂袖指着厅堂上的摆设,又看了一眼陈佳丽身上的衣着,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我只是察觉了陈夫人的好。此间的物和人,无不展现出主人的细致有趣的用心。”
陈佳丽的脸颊发烫,心情十分好,她大胆地看郭绍的样子,愈发觉得他十分顺眼。他的手背特别叫人心动,大大的手掌、手指长但并不细,手背上的筋冒起,给人粗壮、充满力量的感觉。某种粗_长的意象叫陈佳丽想象起来心里痒_丝丝的十分好受。
“那等儒士叫人觉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我也觉得郭将军这样阳刚威武的样子好看。”陈佳丽用极低的声音幽幽说道,“郭将军有时候坏坏的,老是暗示引_诱妇人,可又不是一个坏人。正如你所言,恰到好处。”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陈佳丽脸蛋红扑扑的,收住那温柔的笑意,淡然地端坐着。
孙大娘默默地走了过来,递上一份红帖子,说道:“照夫人的意思,取过来了。”
陈佳丽拿起礼单,轻轻挥了一下袖子,双手递给郭绍。
郭绍也一本正经地瞧了起来:“数额没有超过之前那份聘礼罢?”
陈佳丽道:“略有不如,但差得不多。郭将军不是给李家娘子准备的么?妾身以为,礼还是要厚一点。”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郭绍,有时候他看起来还是有点木讷,丝毫不会给人轻浮的印象,但说不清为何总觉得他呆呆的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很叫人喜爱。还有他古铜色的皮肤有点粗糙,却总是干净整洁,那样子完全不像个纨绔公子,却莫名能叫人觉得亲近。
陈佳丽又轻轻说道:“李处耘现在可是禁军高位的人,郭将军纳他女儿为妾,不会有麻烦?”
郭绍笑道:“我不纳才会有麻烦……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世人会对此事闲言碎语吧?”
“当然会。”陈佳丽笑看着他的脸,“不过一般不会在明面上说,毕竟李娘子又是他们家的小娘。别人会在背后说坏话的。”
郭绍沉吟道:“陈夫人以为,世人会怎么说?”
陈佳丽道:“会说李处耘为了高官厚禄,巴结权贵不择手段,连女儿都送。大概会议论他靠裙带关系上位。”
郭绍道:“咱们自己人那帮兄弟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知情者不会这么说……不过陈夫人提醒得有道理。”他收了礼单,当下便起身道:“此事多谢陈夫人,不便过多叨扰,这便要告辞了。”
陈佳丽也站起来,心下微微有些不舍,平素不缺吃不缺穿,也有自己的事要操心、并不是太闲,但总觉得缺点什么。但她不好留郭绍,终于忍不住用随意的口气提道:“郭将军要是有空闲时,可以到寒舍坐坐,我编的新曲想让人鉴赏鉴赏。”
“不胜荣幸。”郭绍的目光炯炯有神,而且很有诚意。他想了想又道,“陈夫人在蜀国、南唐国应该有不少铺子和销路,届时我想派点人让你帮忙。”
陈佳丽轻松就答应下来。
……
郭绍这阵子并不清闲。朝廷中枢议定了大事,枢密院两番上书修改,决定了攻蜀的部署计划。短时间内要全面对蜀国用兵,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准备也不足。周朝决定先图取汉中。
宰相王溥继续推荐向拱(向训)攻蜀,三年前向拱取秦凤之地表现很不错。太后、枢密二使、郭绍都赞同王溥举荐的人选,议定以向拱为山南西道招讨使、前营都部署,节制本镇河阳三城兵、西北王景及其长子王廷义部、西北折家镇兵等数万众,从秦凤之地南下攻打汉中。又以宰相李谷为前营监军、判兴元府事(汉中)。
不过现在动武的迹象还不明显,消息还局限于中枢几个大臣内。再等半个月,西北等地大规模调兵无法掩饰时,朝廷才会公开指责蜀国、找一些出师有名的借口……就算那时,可能蜀国也不一定重视,因为周朝武力威胁蜀国、动不动就说要打他们不是一次两次了;有可能前期蜀国仍会以为是威胁恐吓。
朝臣议定这么做,是为了减少蜀军的准备时间。
郭绍回家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张当年攻蜀时绘制的地图,包括青泥岭等地的详细路线和地形;又给向拱写了一封信,告诉他青泥岭旁边有条小路叫白水路,可以绕道青泥岭后。
当年郭绍就走过一次,蜀军吃过亏、也许会防备那条小路,但三年后驻守的蜀将是否知情?总之告诉向拱没有什么坏处,郭绍只能这样帮他了。
此战的目标只是汉中。周军有秦凤成阶为进军大本营,距离汉中并不远;加上蜀军可能准备不足。郭绍琢磨着向拱还是很有军事才干,应该能完成这事。
他走到前院,传来亲兵副将卢成勇,吩咐他派两个人去河阳送信。
就在这时,左攸也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圆领官服,进郭府大门连通报都不用,和进自己家一样。郭绍看着他的打扮,还有点不习惯,这才想起他刚补了个好位置:太常寺少卿。如今已是吃着皇粮的正四品命官。之前问了一下,左攸那官职主要负责朝廷的祭祀……逢年过节才有的事,是个有身份又清闲的好位置。
“拜见主公。”头戴乌纱的左攸在台阶下展袖若有其事地作揖。
郭绍只道:“进来说罢。”
二人前后进了厅堂,郭绍一脸笑意打量着左攸。左攸面有诧异,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乌纱帽,看一眼郭绍、又低头看自己。
“当官的滋味如何?”郭绍随口笑道。
左攸一本正经道:“哼,穿上这身袍子,邻里刮目相看,颇有些衣锦还乡的感概。亲朋好友也是多般奉承,世人简直俗不可耐。”
郭绍哈哈大笑,左攸还一脸淡泊的样子叹气。
笑罢,郭绍便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来,递过去:“你帮我作媒,向李处耘家下礼。”
左攸接过来瞧了一番,说道:“这事容易,主公纳妾,本就不能太多礼数、大摆排场,把东西送过去,挑个好日子把李娘子接回来就成了。”
郭绍听罢,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吟片刻道:“这样办,你先去见李处耘,暂且不提下礼的事。慎重问问他,是否情愿。然后才办事。”
左攸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主公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办。”
俩人闲谈了一阵,左攸又随口提到:“许州的周端……似乎经常派人到东京来,他常和主公联络?”
郭绍道:“没有,好久没见过他的片言只语了。”
“难怪……”左攸皱眉道,“我听说周端和南唐国六公子(李煜)来往密切,看来确有此事。”
郭绍不动声色看了左攸一眼:“那周端本来就是周家族人,和周家的周娥皇来往实属人之常情,倒不必计较。总不能要求周端投我帐下后,就让他六亲不认。咱们对待下属,不能太紧,让人毫无安全感束手束脚。”
“主公言之有理。”左攸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