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丰帝当场怔住,思绪猛得转回十四年前。
他是被章氏夫妇救回来的,后续治疗,也都是在章家。
他一直听两个老人说家中还有个女儿,名曰章舒。
因很有些才气,县丞又受章老夫人医治之恩,县丞千金黎姑娘将其选为伴读,一向客居在黎宅,每隔月才回家一回。
临走前一日,章舒不知为何提前回家,还带来了县丞千金,说是要为县丞夫人求药。
与他打照面时,为避嫌,二人都戴帷笠。
当日夜里,他迷蒙糊涂之中便叫人下了迷药,怕伤及无辜也怕被歹人所害,他就着夜色逃了。
谁知误打误撞碰上了急着随父出门的章舒……
想及此,他痛苦又羞愧地闭了闭眼。
他本想等到次日亲自给二老致歉,可那日夜里,下属终于寻找到他的下落,追兵在后,京中局势更是混乱不堪。
他若再逗留,只会给章家带来灾难。
于是他留下了一枚可以代表他身份的玉佩留给章舒做信物,许诺一切定下后会回来补偿她。
直至他引开追兵离开,他都不知道章舒长什么模样。
只知道她是个极美且温柔的女子。
这一走,就是十个月。
二月十五,他登基为帝,不久后,章嫔便带着信物自己找上了皇宫里来,更能说出不少当时他在渝州的经历来……
这些年,他待章嫔不薄。
不顾她的出身封嫔,允许她在自己宫内设置石鹤等逾越规制的东西,宠爱了多年。
想及今日在揽月台发生的事,永丰帝眸光幽暗不已。
太后默许滴血验亲,却没有在其中动任何一点的手脚。
她必定也知道章嫔与昭华并非亲生母女,所以顺水推舟。
可若章嫔不是章舒,那么……
“她是县丞千金黎氏。”
除了她,再没有人更了解章家的事情了。
永丰帝忽然如坠冰窟。
“那真正的章舒去了哪儿?”
“我曾听外祖父母说起,母亲从来端庄温和,一生中做过最离经叛道之事便是执意不肯打胎。可后来她突然离家,只留下一封诀别信,狠绝地半点不像她从前。”
昭华道:“或许她根本不是诀别离家,而是……”
永丰帝怔忡不已,“要完全取代一个人并不容易,必得是长时间相处之人才知道对方脾气习惯。”
章舒怀胎那十个月,黎氏只怕一直模仿她行为举止和书写笔迹,直到学成时,黎家顺理成章害了她,由黎氏取代她入京。
何况渝州至京城偏远,若非有人相助,她难入京。也难怪自章嫔入宫后,太后便十分喜她。
如今才晓得,章嫔并非受了贵妃恩惠入宫,而是受太后恩惠。
原来,从十四年前开始,太后便已经在筹谋了。
不。
或许,比那更早。
“朕即刻就下令,接你外祖父母入京来。”
他们到了,必定就知道章嫔究竟是章舒还是黎氏。
昭华福身,“父皇,只怕眼下外翁外奶眼下不能入京。”
“为何?”
之前二老是因为家中医馆和学堂未处理好,眼下大半年过去,早该治理妥当了。
“女儿才接到消息,外翁外奶于几日前失踪。”
“什么?!”永丰帝拍案起身,下意识就觉得是太后搞得鬼,“朕立刻派人去寻。”
“父皇,女儿想亲自去寻外祖父母。”
渝州偏远,旁的人,她信不过。
“不行。”他想都没想就拒绝,“眼下隆冬时节,四处车马不行,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去渝州。”
上回她去湖州他都还心惊胆战着。
昭华依旧跪着,脊背直挺挺的,“至亲在寒夜受苦,难道父皇还要女儿在宫中喜笑颜开吗?”
“你要是去,受苦的就不止他们二老了。”永丰帝连哄带骗:“你担心你外祖父母,难道又忍心看你母后成日为你担忧吗?你母后若是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谁说我不同意。”
紫宸殿门又开,一身华服的谢皇后缓缓而来。
她温柔笑着,给了昭华一个叫她放心的眼神,冲着永丰帝福了福身,“大邕重礼孝,昭华此心,陛下不该阻拦。”
……
夜幕深沉,清凝殿门口,皇后替昭华整理了行装。
因要赶路,只能轻装简行。
包袱不大,可每一样东西都是皇后亲手放的。
她将行李递到昭华手里,千万句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口,最终都化为一句:
“万事小心为上。”
昭华接住行李,重重颔首,保证:“好。”
“去吧。”
将要迈过清凝殿的门槛时,她心念微动,回首看向谢皇后。
她站在廊檐下目送,身子融在橙黄灯影中,眼神温婉慈爱。
见女儿往回看,她笑意愈发温柔,手往外招了招。
叫她放心地去。
昭华回头,迈过高高的门槛,步履匆匆没入宫墙。
出宫后,她先去了逸王府一遭。
唐清的外祖家李氏在渝州有亲,他得知一条线索。
“你外祖父母许是被带到夜郎方向去了。”
夜郎?
那地方,可更偏了些。
“多谢三哥。”
唐清颔首,递给她一块玉佩,“到了那边,可去任意一处李氏钱庄。若有新的消息,他们会告诉你。”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等你回来,我再与你计较你五哥的事。”